在这母子俩身上,看不到一点愁苦。都穿的干干净净的,小家伙规规矩矩的坐着,两只垂着的小脚丫交叠在一起。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母亲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半袖,浅蓝色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朴素。只有脚上的那双和我一样的贝壳头小白鞋,能看出以前曾经有过的辉煌。
母亲看着孩子,眼里是无尽的慈爱和做母亲的骄傲。我想起在小说里看过的一句话,不管世事如何的艰难,母亲如何的绝望,都会给孩子一个无忧无虑的早晨。
我的眼眶湿润了。
想起过节时送礼的超市购物卡还剩下两张,忙从包里找出来,递在胡海树前妻的手里,“嫂子,这是一张超市购物卡,你拿着,和孩子去超市用吧。”
“不不不!”胡海树前妻一迭声的说着,不肯接,“我不是不给他买,是不想惯他乱花钱的坏毛病。我有,真的,我们什么都不缺。”
“嫂子,你就拿着吧。”我说,“我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主要是这卡是有期限的,过期就作废了。你们一天去超市,说不定还能买点有用的东西。”
胡海树前妻还是一个劲儿的推迟,小伟就也说道:“嫂子你就拿着吧,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呀,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胡海树前妻为难的看着那张卡,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嫂子,你就听我的,拿着吧。”小伟道,“替我们给小侄子买两件玩具。”
我见她没有背包,就拿过那张卡来,替她塞进小家伙背着的小双肩包里。包里放着孩子的水壶,妈妈的手机,还有两张卷在一起的十元纸币。
在超市门口放下母子俩,我们又掉过头往银行走。那两张十元纸币老在我眼前晃。如果不在这个圈子里,听到这些暴发户们倒霉的新闻,无非是解恨的说一句活该,谁让他们搅得整个城市都像发了钱疯。可现在,这一个个穷途陌路的,是一起嬉笑玩闹的朋友,是他们身后为他们承担责任的妻儿老小。
见我不说话,小伟说道:“胡海树这家伙真是造孽。有钱时只顾着自己挥霍,现在老婆孩子连出租车都不舍得坐。”
“就是啊。”我应道。“怎么才能帮帮他们呢?”
“怎么帮?”小伟马上道,“常言说救急不救穷。就算别人有条件,也只能是帮得了他们一时,终究是得靠自己的,再说了,现在一个个都是这样,该帮谁呢?”
我只是随口一说,小伟马上就站在华永利的角度上反驳起来。
“我也是随口说说。”我一笑说道。“这张卡算是我用了,我会和华总说的。”
“算我一份。”小伟道。
“行。”我没和他推让。
“不是,绘姐,你是不知道。”小伟看了我一眼又说道,“就胡海树那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人帮他。风光的时候咱们就不说了,就在去年年底,他都成什么样儿了,好不容易连哄带骗的从一个拆迁户手里贷出一百来万,就这也不想的给老婆孩子留一点,手里大概还剩下二十来万,就想着要买一辆凯迪拉克。你说这种人,你怎么帮他?”
就这样认识了胡海树的前妻。和于晓琴说起来,于晓琴直把胡海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那种人根本就不配有孩子。骂完又问:“他每天花的钱,就和淌的一条渠似的。不可能真没给孩子留一点吧?”
“小伟说,就胡海树那人,别说老婆孩子了,就算亲娘老子的救命钱落在他手上,他也照花不误。”我说。
“他这么不去死呢!”于晓琴恶狠狠的骂道。转而想到自己又怕了起来,“李绘你说,要是我们以后也成了这样可怎么办呀?”
“你别神经过敏好不好!”我白了她一眼。
“不是,你说我们现在就已经这样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起色,是好还是坏呢?李绘,我真后悔呀,你说我以前一直以败家娘们儿为荣,现在才知道,那是不负责任!没孩子吧还好办,顶多自己造下的孽自己还,可现在,你说这么好的孩子……”于晓琴看着咿咿呀呀的小月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少在哪儿瞎担心了。”我说,“月儿一看就是有福的孩子,才不会有你说的那些不幸呢。”
“能不担心吗。”于晓琴道,“家里现在就快没有隔夜的粮草了。”
“你们俩的工资呢?”我问。问完才想起来,于晓琴才不会把那两个钱放在眼里呢。不只是于晓琴,现在有很多人都是这样,不像我老妈,每个月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我那两个工资。
“那两个钱够干什么的呀!”,果然,于晓琴一撇嘴说道,“老罗的工资还完车贷,还能有什么呀,我那点儿就更别提了,付完保姆的工资,连月儿的奶粉钱都不够。”
于晓琴一向花钱无度,让她守着这两个死工资过日子,也着实够为难她的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死工资,他们俩个人,一个是国企,一个是行政单位公务员,那也不是个小数,这要是换了我老妈来操持这个家,那一定是存的有,放的有,花的有。一家人还好吃好喝什么都不耽误。唉!说到底,这过日子也是门学问啊。
“放心吧。”我安慰于晓琴,“等老罗的工地运转起来,就好办了。再说了,不还有我这个干妈呢吗。”
“这倒是。”于晓琴点头,“反正你也是嫁不出去了,挣得那些钱总得有人帮你花吧?”
“您受累了!我谢谢你了我!”我脸上笑着,伸出脚狠狠地给了她一脚。于晓琴这家伙!你真是不能给她个好颜色,你想着为她雪中送炭,她倒好,回回都给你两肋插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于晓琴闪身躲过,“啥受累不受累的。”
总也忘不了那娘儿俩。可巧的是,这天下楼去帮老妈买菜,竟然在小区门外的一家小饭馆儿里面看到胡海树的前妻,热的满头是汗的忙活着,看来是在这里当服务员。
人多,我也没上去和她说话,就在外面转悠着,等她出来。
转悠到不知道第几十圈,才看见她出来,脱去了工作服,像是下班了。
“咦?嫂子?”我假装才看见她,上去说道。
胡海树前妻正俯身开着电动车的车锁,闻言抬起头来,疑惑又不乏戒备的看我。
“不认识了嫂子?我在润华上班。”我说。我可以没说上次见面的事,怕她不自在。
“哦!”她想起来了,“上次就是你和小伟吧?哎呀,我还正要找你们呢,那张超市卡原来值两千块钱呢,太多了,我真不敢要。”
“你就拿着吧,嫂子。”我说。“嫂子你在这里上班啊?”
“啊。”她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
别看我们这里地方小,人却很高傲,一说起打工,尤其是靠体力挣钱,好像都有些万般无奈。一说起来就是,但凡有三分奈何也不至于出来打工。随便问起哪个人,问他生意好不好做的行不行,他肯定都会告诉你,总比给人打工强吧。手里有两个钱的,大小都要自己当老板,有手艺的,靠手艺吃饭,有文化有技术的,就算是打工,那也是白领。只有什么都没有的,才靠苦吃饭,这个‘苦’指的是辛苦。靠辛苦吃饭的人,往往会被人认为是没本事。
“那你出来上班,孩子怎么办?”我转开话题问。
“他上幼儿园。”胡海树前妻道,“我这也就是为了能招呼他。这里上班,每天就是上午忙一点,卖完早点就没事了,也不误家里的事。”
“孩子都上幼儿园了?真好。”我发自内心的说道。
女人笑了,大概全天下的妈妈在说起自己的孩子时,都会露出这样舒心满足的微笑吧?
“好什么呀!”胡海树前妻笑道,“他可调皮了,老师一天的跟我告状。”
“这样才好呢。”我说,“男孩子嘛,就得厉害一些,不能让别人欺负。”
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穿越回我的小时候,对我的老妈说这句话。从我记事起,我受到的教导就是,要懂事,要听话,不能惹别人生气。所以,我从来不敢惹是生非。
我现在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母子俩这样放不下,因为他们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年轻时的老妈也是这样拉扯着我辛苦度日吧?
“我还怕管不了他呢。”胡海树前妻笑道。
“嫂子,你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忙得过来吗?”我话到了嘴边,又把很辛苦吧,改成了忙得过来吗。胡海树前妻的发间隐隐已经透出了白发。白头发是衰老的象征,可眼前的这个女人不过才三十多岁。
分手时,我们互留了电话,我这才知道,胡海树的前妻叫李瑞霞,和我和老妈一姓,一下感觉更亲近了。
以后熟了,我就让李瑞霞自己开一家早点铺。
“我?”李瑞霞吃惊的说道。
“对呀!”我说,“这有什么难的?你们现在这家店,不也就是你们三个人,老板收钱,老板娘在厨房,你打杂。你要能找个人帮你,再雇一个打杂的,这不就行了?”
“可,可……”李瑞霞有些动心,可还是一下子不敢接受。
“你们这家小店,一共也就是投资个几万块钱吧?”我继续说道。
“几万块还少啊?万一赔了呢?”李瑞霞道。
“钱的事情你先别管,主要是看你干得了干不了。”我激李瑞霞。
“怎么干不了!”李瑞霞道,“我们老板手懒,厨房里的活大部分也是我来干。”
“那就行。”我说,“但是你光是会做还不行,你得做好。你们老板现在已经是做起来了,有了固定的客源。但你是从头开始做,一定要把第一炮打响了,以后才会有回头客。”
李瑞霞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活泛。但还是不自信的问道:“你说我能行吗?”
“那就得看你自己了。”我并没有拿好话捧她,“你老板我看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家这不做得挺好的吗?”
“我要做肯定比他强!”李瑞霞满脸通红的说道。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上街的时候,我就留心看着哪里有合适的店铺。一天和老妈早上出去锻炼,老妈这两天晚上减肥,没走两圈就直喊饿的走不动了,可转广场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个卖早点的,我灵机一动,何不就选在这里呢?广场上人多,后面又紧挨着一个住宅区,客源肯定不成问题。
注意打定,一等李瑞霞下了班,就开车拉着她来到广场,几经选择,定好了一家由住房改成的门脸房。
所有的费用都是我付的。为了让李瑞霞安心,我说是和她合股,我出钱她出力,利润平分。李瑞霞也是实在人,说不出什么花哨的话来,只能把所有她能做的事情都承担下来,为我分担。
人们常说助人为快乐之本。的确是这样。那段时间我真的是过得特别充实。于晓琴和郑红一打来电话,我都说是有事忙着呢。常听人或自得或无奈的说这话。可我说这话时,却多数只是个推却的借口,对于人丁稀少无亲少友的我家来说,天天挂的都是无事牌。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真的有事。从装修到买材料都是本人亲力亲为。
一看见于晓琴领着小月儿来,老妈就开始翻箱倒柜,把积攒下来的好吃好喝都翻腾出来,招待这母女俩。
“老妈你就别给她吃了。”我说,“您没发现吗,她现在来咱们家比回娘家都跑得勤了。”
“怎么?你有意见吗?”于晓琴横眼看我。
“我哪儿敢啊我。”我赶紧认怂,“我现在能跟着您混一口好吃好喝,感激还来不及呢,还敢有意见?”
“你呀!”看见老妈抱着小月儿下楼了,于晓琴才说道,“能不能不蒸馒头蒸口汽(争口气)?你看老妈一看见小月儿高兴的!不就是结个婚吗,怎么到了你这儿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