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还早着呢，”于晓琴看着我提来的大包小裹道，“你现在买这些干嘛。”
“有备无患吗。”我说，“这东西又放不坏。”
我把所有的衣物都拆开来，用开水烫过消毒，这才又一件件掸的平平整整的晒起来。
“这么好而不贵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找不到对象呢？”于晓琴四仰八叉的靠在沙发上，啃着个苹果看着我忙活。
“他们全都眼瞎。”我道。
一说起我这终身大事，于晓琴也是愁的不行。问我，“那天发信息的那个人，真和你没啥？”
“要不要我掏出心来给你看？”我瞪住她。
于晓琴摆了摆手，总算是相信我了。
陈美萍和我前后脚进门。我回到家刚换了衣服，正在洗脸，就听见门铃响了。
“小含！你美萍姐来了。”老妈在客厅叫。
陈美萍的声音已经在客厅叽里呱啦的响了起来。
我应了一声，依旧慢悠悠的收拾我的。在陈美萍的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尴尬啊，难为情了，不好意思了等等的这些词汇。你再怎么给她难堪，她都能完全不当回事，照样自说自话，不达目的死不休。
老妈的清粥小菜已经在茶几上摆好了。虽然现在有了餐桌，但我和老妈还是习惯在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吃晚饭。
我过去先把客厅的窗帘拉上，到底是节令不饶人，这才刚一立秋，晚上就冷飕飕的。
“美萍，你也吃点吧？”老妈让着陈美萍。
“我吃过了，李姨。你们赶紧吃吧。”陈美萍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那两菜一粥，也不知道心里是在作何感想。
我始终没有开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我的粥。这几年在润华，别的没学会，拿架子还是拿的有模有样。
陈美萍还算识相，一直忍着没有开口，直到老妈把碗筷收拾下去了，才和我说道：“小含，你这次可一定要帮帮姐啊，姐这回可真是难住了，要不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你可一定要帮帮姐啊！”
“怎么了美萍，不会是你爸爸……”老妈急道。
我忙瞪了老妈一眼。老妈不说了。
“不是，李姨。”陈美萍道，“是我。我遇上难事了。”
我又看了老妈一眼，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不清楚陈美萍的秉性。她会为别人的事急成这样吗？
“小含，姐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陈美萍又对我说道。
“你还没说什么事呢，我怎么帮你？”我到底还是又心软了。
“小含，你一定要想办法给姐凑二十万。”陈美萍道。
“二十万！？”我和老妈同时叫道。她倒说得轻巧。
“小含，你就帮帮姐吧，要不别人就会起诉我的，你说我要坐了牢，我儿子可怎么办啊，他还没找对象呢。你说我要有了这名声，以后谁还敢找他呀！小含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你放心，这钱我给你付利息！”
“没那么严重。”我冷冷地说道，我一听陈美萍说什么名声，就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行政拘留，十五天以后就放出来了。”
“那也不行啊！”陈美萍道，“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的，不能老了老了还落个这名声啊。”
这就是陈美萍的哲学，即使做一辈子泼妇，撒泼打滚，唯利是图。也是‘清清白白’的。反之，你只要犯过一丁点错，也会是你以后的名声，这辈子都别想洗刷掉。
我的心马上变得冷硬。只说没有。
老妈一味的解释着，说买房子花了多少多少钱，装修又如何如何费钱，我的单位怎样不景气，她连我的嫁妆都攒不齐。
我在旁边几次使眼色，都止不住她。我可怜的老妈，以前没钱的时候低声下气的，现在有钱了，怎么还是像理亏似的。
“可算是走了。”一关上房门，老妈就吁了口气。
“这次走了，还有下次呢。你可千万不能心软。”我说，“我不是不帮她，我是怕她迟早会出事，那我们现在借给她钱反倒是害了她了。”
老妈一个劲的点头。
李军儿爸出殡那天，于晓琴问我去不去。我想也没想就说，当然要去了。看于晓琴吞吞吐吐的，我才忽然明白过来，她是怕我去了会遇见耿昊他们家的人。李军儿她爸和耿母是表兄妹，这种时候她当然会来了。
隔了这么长时间再想起这个人，我仍然觉得一阵不适，好像平静的心里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给拱开了。残垣断壁甩的满地都是。
于晓琴也沉默着，半响才说道：“要不你干脆还是别去了。”
我也想着要不就别去了，可梅小亮不答应，“你凭什么不去啊？你去是看在李军儿的面子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是他们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说我倒想是我对不起人家呢，可人家也不给我那机会呀。
最后还是跟着于晓琴去了饭店。在华永利和梅小亮他们那一桌坐了下来。
心跳的旁边的人都快听见了。不时有人过来给华永利他们敬酒，我们免不了也站起来相陪。起起落落间，菜一道道上来，桌上很快堆起了小山。
这阵子正在看莫言的《丰乳肥臀》，书里的饥荒和这桌上的丰盛对照鲜明。书里的母亲为了给儿女们带口吃的，把自己的胃当成了口袋，装进去多少，回家后都会如数吐出来。我看着桌上大多没人动过的饭菜，想着，要是能把这些吃的穿越回那个年代，能救多少人哪。
李军儿两口子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他们。李军儿眼圈儿红红的，低着头不看我们。樊荣悄声跟我说，耿昊他爸妈都来了，但一早就走了。我的心这才略定了定。她没说耿昊，但我知道耿母肯定是不会让他回来的。我笑，难道还怕我和他儿子旧情复燃不成？
这时又有一个人过来，和华永利他们喝完酒后，又俯身悄声问坐在他旁边的郑燕儿，“和耿昊谈过的那个，是不是也是你们的朋友啊？她今天来了没有？”
郑燕儿和旁边的王猫都意味深长的向我看过来，那人也跟着看了过来，一霎那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被那视线压迫着，几乎窒息。
看见那边梅小亮已经站起来了，我朗声说道：“是啊，就是我。”说完坐直了，让他看清楚。
“哦，哦，好好好……”那人有些尴尬的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罢就摆摆手走了。
我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失聪，就像飞机起飞时气压冲击着耳膜，一会儿，才波的一声恢复了听觉。说话的嗡嗡声，杯盘交错声，鱼贯入耳。我肯定是呆住了，于晓琴一直扯着我小声叫着：“李绘，李绘，……”我转向她。
“你没事吧？”于晓琴问。
我向她摇了摇头。
从饭店一出来，我就径直打车到了赛天。后门从里锁着，我给郑红打电话，让她出来开门。一会儿方健出来，问道：“绘姐，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拨开他向里走去。
郑红看见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一瓶酒来，给我们都倒上。
我一饮而尽。
喝到第三杯时，一直没开口的郑红才道：“你那是在饮牛。越是那样越醉不了。”
我只是喝酒，不理她。越喝越觉得痛彻心扉。我这么小心，步步为营，结果呢，有什么用？我就像一个一生出来就被判了刑的人，越是不服，越是走不出命运的泥沼。
和耿昊‘谈过’的‘那个’。无名无姓，连个人字都不屑的用在你身上，更别说承认你了。
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李绘呀李绘，你说你这点儿命啊！
听见有人在小声打电话，我慢慢醒了过来。见屋里已经亮起了灯。
“绘姐，你是不是想吐啊？”方健看见我起来。忙过来问道。
我推开他，问，“你们郑总呢？”
“郑总在楼上，来了两个客人。”方健有些受伤的看向了别处，很快的说道。
我找到一瓶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气，才看见我的手机拿在方健手里。
“哦，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就……，我是怕找你有事。是个叫梅小亮的打来的，他说他一会儿过来接你。”方健说着，忙把手机还给我。
我拢了拢头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搅，我现在已经很有经验了，闭着眼睛站定了，等这股劲儿过去。
方健要来扶我，被我一闪躲过。很久以前有首歌，叫女人是老虎。我要会写歌，就创作一首男人是病毒。只要一被感染，你就是终身携带者。就算你自己有本事痊愈，别人还是不会放过你。
看见梅小亮，我的眼泪又没出息的蹒跚了一脸。
“刚才那男的是谁？”梅小亮却直逼着我问道。
“男，……男的？”我心里正在九曲十八弯，没留神他会有这样一问，一时竟结巴起来。
“不会是赛天的那些个服务生吧？”
“是的呀。”我忙点头道。为不用费口舌跟他解释感到高兴。
梅小亮却退后一步，嫌恶的看着我。转身说道：“上车。”
梅小亮一路无话，我也难受的不想说话。就这么沉默着把我送回了家。
老妈又忙着开始整理衣柜，把不穿的夏装收拾起来，秋装粉墨登场。
我发现老妈真的是老了，一个人做着事，嘴里也是念念叨叨的，好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老妈，怎么了？”我过去问。
“你说这楼房有什么好的？”老妈头也不抬的说道，“连个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哪像我们在平房的时候，满院子的太阳，从早能晒到晚！想晒什么不行啊。”
“那不有阳台吗。”我说。
“阳台上能晒东西吗？”老妈道，“那是一个家的门户，搭的乱七八糟的，外面的人看了像什么样？”
以前在平房的时候，和老妈总爱盯着别人家楼房的那一扇扇窗户看，根据里边的窗帘，摆设，推断这家人家是什么品位，是干净还是邋遢。现在我们自己住上了楼房，老妈更是把阳台当成了向外界展示实力的一个窗口，布置得像商店橱窗，只用作陈列，供人远近参观，其余闲人杂物一律不准上去。
“你也该买两件衣服了吧？”老妈把我的风衣，外套一件件挂好，说道，“这些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了吧？”
“有的穿就行了。”我说，“这些都不是好好的吗。”
老妈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和我费那唾沫。老妈对我是真的死了心了。
我也发现我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衣服只要不脏就只管穿着，连换也懒得换。以前跟着于晓琴，还没准儿进商场瞅两眼，对时尚啊，流行什么的还有个大致了解。现在于晓琴只穿孕妇装，我就立马跟着放了羊了。
听见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滴滴一响，我真有些犯愁。拿起来一看，怎么不是！还是一首小诗---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如果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诗是好诗，可是！也架不住天天这么发啊。这小屁孩儿是有多闲啊每天？
“谁啊？”老妈问。
“谁也不是。”我说，“诈骗短信。”一边按下删除键。
“再这样下去，我看也只有骗子才会打你的主意了。”老妈道。
“有人肯骗你就不错了，全怕骗子见了也绕道走。”我说。
老妈又是无语的看我，一会儿才问：‘看见小琴也要做妈妈了，你心里有何感想啊？’
“高兴呗。”我说。
“那你呢？你就不想想你自己怎么办？”老妈道。
“我？那还用想吗，该来的迟早会来的。”我歪了歪脑袋，一派天真的答道。
老妈终于忍不住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保持着没心没肺的状态，依旧笑着。没有心，就不会伤心，这样多好。
可我还是很快离开了卧室，在老妈面前，我装也是装不了多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