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纷繁的象征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深信,我、在场的一两个人、那位幻想家,都不曾见过《隐伏的神秘大全》里的描绘和中世纪的图。请记住,那些幻象刹那间就绝对完美地浮现出来了。如果一个人能够想象:幻想家们、我自己、他人,的确读到过这些幻象,后来又忘却了;如果一个人能够想象:神乎其神的艺术家深知那深埋在我们回忆中的智慧,正是这种智慧解释了这些幻象,那么,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其他幻象等待着解释。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相信那极其罕见的见闻。例如,我在1897年12月27日的日记中发现,我曾经给了一个幻想家一种古老的爱尔兰符号,他瞰见了女神布丽奇特手持“一条闪光的、蠕动的毒蛇”,我深信,我和他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和毒蛇联系在一起,直到几个月以前《加德里卡之歌》发表了,我们才知道。一个目不识丁的爱尔兰老妇向我描述了一个穿戴像戴安娜的女人,她头戴遮阳帽,身穿短裙,脚穿凉鞋,仿佛是厚底的靴子。在我在爱尔兰搜集的无数幻象故事中,在我朋友帮我搜集的故事中,为什么都没有混穿不同时代服装的幻象呢?那些幻想家们讲述传说的时候,将会杂糅古今,他们会谈到芬兰的伙计库尔到了科克的巡回大营地。几乎每一个醉心此类事情的人,都会在昏睡时或梦中看见一些新鲜而神奇的象征或事情。迄今为止,对这些例子还归类得太少,分析得太少,并不能说服那些局外人,但有些例子已足以使那些碰到过这类事情的人信服,已足以证明,有一个大自然的回忆向我们披露那些岁月悠远的事情和象征。许多国家、许多时代的神秘主义者都谈到了这种回忆;诚实的人和骗子们记下了魔幻的传说,有一天,这一切将成为民俗学研究的内容,他们那些最重要的主张都根源于这种回忆。我在《帕拉赛尔斯》(Paracelsus)和一本印度书里读到过这种回忆,印度书描述了过去的人们仍然生活在这种回忆里,“思所思,为所为”。在威廉·布莱克的预言书里,我也找到了这种回忆,他把这种回忆的幻象称为“洛斯大厅里那些明亮的雕像”;他说,一切事情、“一切爱情故事”都在那些幻象里复活。只有极少的人相信这种回忆,或许这是好事,如果很多人都相信的话,那么很多人就会走出议会、大学和图书馆,跑入荒原,消耗他们的生命,让那骚动的灵魂沉寂,以至于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可能穿过死者每天都穿过的那些大门;永恒的东西若是唾手可得的话,那么,聪颖的人们有谁愿意自寻烦恼,去制定法律,编写历史,估量地球的重量呢?
七
我在1899年的魔幻事件日记中读到,凌晨三点,我从噩梦中醒来,我幻想一个象征去阻止噩梦的重现,我又幻想另一个象征,一个简单的几何图形,这图形召唤着繁茂植物的梦幻,这样我就可以做美梦了。我朦朦胧胧地幻想着,昏昏欲睡,后来便坠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些杂乱的梦,似乎和那个象征毫无联系。大约在八点钟,我醒来了,那时候我已忘记了噩梦,也忘记了象征。不久,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就像半睡半醒的人那样,我仿佛梦见,又仿佛看见繁茂的鲜花和葡萄。我醒来了,在记起曾经有过鲜花和葡萄之前,我认出我梦见或看见的东西是属于那个象征的东西。我读到了另一次记录,那是在事情发生一段时间后记下的,我幻想到一个人的头,他有点像一个幻想家,我幻想着一个空气和水的元素融合的象征。这个人不知道我想到的象征,他看见了一只飞翔的鸽子,嘴里衔着一只龙虾。我读到:在1898年12月13日,我和一个女幻术家用了一个星形的象征,开始看以前,我让她专心致志地凝视那个符号。她窥见了一幢粗糙的石头房子,房子中央是一匹马的头颅。我发现,几天前我和一位幻想家在一起的时候,也用过同样的象征,他也看见了一幢粗糙的石头房子,房子的中央,一块印有雷神铁锤标记的布覆盖着一样东西。他揭开那块布,发现了金子般的骷髅、钻石般的牙齿、未知朦胧的宝石般的眼睛。我记下了这最后的幻象,我指出,在稍早的时候,我们曾经用过一个太阳的象征。太阳的象征常常会召唤出金子和宝石的幻象。我提到这些例子,不是想证明我的观点,而是想阐释它们。我深知,对所有没见过这类事情的人,对所有并不因其他理由赞同我的观点的人,这些例子将唤醒一种极其自然的怀疑。过了很久,我才愿承认象征赋有天生的魔力,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一个人仿佛能用幻想支配幻想的魔力来解释每一件事情,或是用“灵魂研究会”所说的心灵感应术来解释。我想,象征似乎赋有魔力,仅仅因为我们幻想它们赋有魔力,但是,我们也可以没有它们。在那些日子里,我独出心裁地创造出象征符号,并投入使用,而不只是幻想它们。我常常把那些符号交给我进行实验的人,叫他举在额前,不要窥看;但有时,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从这些错误中认识到,如果我自己并不幻想那个象征,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幻象就是混杂的,那是我错给的象征符号。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幻想家,他能够对我说“我看见了一个方形池塘的幻象,但是,我还能洞烛你的思想,你希望我看见一个椭圆形的池塘”,或是“你幻想的象征使我看见了一个手持水晶饰品的女人,但我应该看见的是一个月夜的大海”。我发现,象征永远能召唤那些象征性的景象、象征性的事情和象征性的人物,但不管我的幻想多么生动,我几乎从来不能召唤我灵魂里的那些独特的景象、独特的事情和独特的人物,当我能这么做的时候,这两种幻象就一起浮现出来。
现在,我只能幻想那些类似魔中之魔的象征,不管它们是魔幻大师们有意使用的,还是诗人、音乐家和艺术家这些后继者们有意无意地使用的。起初,我试图把象征加以区分,区别天生的象征和任意的象征,但是,这样的区分使我一无所获。不管它们的魔力是自己浮现出来的,还是源于任意的象征,这无关宏旨,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那伟大的回忆会将它们和某些事情、情绪和人物联系在一起。无论人的激情麇集在什么地方,它必成为伟大回忆的一个象征,必成为那洞晓秘密的人手中的象征,他洞晓的秘密便是:那伟大的回忆是奇迹的大师,是召唤天使和魔鬼的人。象征是纷繁的,天地万物都同这伟大的回忆有着或重或轻的联系,一个人从不会知道什么被遗忘的事情会将天地间的事物投入伟大的激情中,就像毒菌和豚草一样。在爱尔兰,才学渊博的男人和女人们有时候区分那些用药草治病的凡夫俗子和那些用魔法治病的人。我想,像亚麻的外壳、榆木树杈流出水这类简单的魔法,都通过唤醒灵魂深处的某种治疗能力和催眠能力,从而得以施展,在灵魂深处,这灵魂已融入那伟大的灵魂,被那伟大的回忆丰富了。它们不是我们所说的信仰疗法,所有国家的传说都断言,在孩子们和动物身上,这类魔法的施展极其广泛、成功,在我看来,它们仿佛是可以安全地交到古人手中的唯一药品。摘错了叶子,疾病就永难治愈,但一个人若是吃了它,就会中毒。
八
我已经叙述了对魔幻的信仰,这种信仰几乎使我不愿置身那些精神贫乏而狂热的灵魂之中,他们永远同时间作战,他们不能自然而恬适地消磨来去匆匆的时光;我浏览了我的文章,感到有些吃惊,我已披露了好多古老的秘密,我的许多同行都认为这不恰当。
由于亲身的经历,我已深信了很多神奇的事情,我感到,几乎没有理由怀疑那些我还未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的真实性;所有的传说都说,有一些生命守护着那古老的秘密,讨厌那种肆无忌惮的泄密,或许还会报复。人们说,在阿兰群岛,如果对仙女的事情说得太多,你的舌头就会变成石头一样,我似乎常感觉到我的舌头变得非常沉重,非常笨拙,但毫无疑问,自然主义的理由会称之为“自我暗示”或类似的东西。撰著这篇随笔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感到惶惑不安,我曾经撕掉了一些段落,不是出于文字上的原因,而是因为,有些事情和象征对于读者或许毫无意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它们属于神秘的事情。然而,我必须写出来,不顾任何善或恶的理由;我必须将我拥有的一切智慧商品交给这艘书面语言的船只,毕竟,我曾多次目送它出海远航,那时的惊恐并不亚于完全用韵文说话时所感到的惊恐。我们这些文人墨客,我们这些见证人,必须经常倾听我们内心的控诉,我们的内心因那些神秘的事情而抱怨,我深知,那谈论智慧的人,在世界将临的风云变幻中,有时候或许不会惧怕仙女手下人的愤怒,仙女的国度是世界的心脏—“生命之心的国度”。谁能够永远遵循滔滔不绝和缄默不语之间的羊肠小道呢?那里,他只能遇到谨小慎微的启示。诚然,我们必须大声疾呼,幻想永远寻觅着要按那伟大灵魂和伟大回忆的冲动和形式重新创造世界,这究竟有何危险呢?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能够大声疾呼:我们称为罗曼史、诗歌和理智之美的东西是唯一的信号,暗示着无上的魔法大师或他那一班人所谈到的过去和时间尽头的未来。
(田智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