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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乐的心里突然滚过一阵哀怨。倒不是他为林琳买了单,钱对他来说是最不是问题的。是因为自己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在她说有事先走的时候,自己除了点头应允以外,没有做出任何努力,或者说无力做出任何努力。那一刻他是软弱的,他并不知道这种软弱所从何来,虽然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有过许多次的软弱,但这次却有着独特的感觉,好像很情愿地就让自己堕入了那软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琳的背影穿过大堂,走出门外,上了一辆白色的马六,片刻,离去。
马小乐是个处男。
女人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就是母亲。可母亲在他眼里一直如云似雾,是一种飘渺。只有在那飘渺消失的前一晚,当母亲把装睡的自己深深地揽在怀里的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令人迷醉的深切的温暖与绵长的柔软。所以在今天早些时候第一次见到林琳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被林琳酷似的温暖与柔软之源攫取。飘渺远去,他看到的是一种真切,就如自己感觉的真切一般。
在渐行渐远的距离里,他的眼前是分明的发,肩,腰,臀,腿,与如云若雾的飘渺之间的变幻。迷乱是自然的,而这迷乱甚至让他连想分辨这之间的联系的念头都没有生出。软弱,那一刻笼罩了他,从身到心。
此时,马小乐心里就剩下哀怨了。
马小乐是个警察,一个菜鸟警察。
菜鸟警察也是警察。
他的哀怨还在于自己师傅蒋正辉的交代。
贾根生是否有一台苹果手提电脑,关于DNA还有什么进一步的线索,尤再吉上午回到海滨壹号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夏叶在出事前后有什么特殊的动向,易聪又是个什么角色,这两对明星与明星经纪人之夫妇间的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林琳作为贾根生名义上的助理实际的保姆,有没有去过夏叶在城里的公寓,等等等等。太多问题,他竟然就这么放林琳走了。
物证检测结果是,他跟蒋正辉最早在现场查到的一个玻璃碎片是一台苹果电脑屏幕上的,而椅子靠背上刀口旁的疑似血迹,证明是贾根生的。他需要找林琳求证,但这一切都没有来得及。
哀怨是自然的。
不过,马小乐是个警察,而且是个年轻警察,即使是菜鸟,他还是很敏锐地从林琳那里查到了快递和DNA的信息。他本能地感到DNA是个关键的线索,而林琳看上去欲言又止的关于双胞胎身世的说辞,让马小乐即刻意识到这才是一切事情的开始,也是导致目前结果最为根本的原因。他突然怪笑了一下,哈,现在的明星们都以为自己是皇帝,满世界播撒着自己的DNA,一点顾忌也没有。他骂了句娘,起身走出咖啡馆。
当他打开自己的车门的时候,突然脑子里闪过林琳上车的情景。但想的并不是林琳的神态身体思想或什么的,而是她的那辆马六。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开车上学?当然,现在开车上学的大学生已经并不奇怪了,但林琳为什么?
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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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琳的离开是必须的,尽管她实际上想与马小乐多呆些时候,但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所求。正因为自己的这份清醒,许多时候以来,她都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无论在什么方面,比如学业,比如生活,比如身心的愉悦。她本能地想跟马小乐多呆,并不是想提供更多的线索给他,她确实也有很多线索可以提供,最起码可以拿出来说说。但她应该说的都说了,所以离开就是断然的了。这跟刚刚史克明的贸然到访,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她打开手机,给易聪发我个微信,说,“说了。”然后才启动汽车,离去。
她知道马小乐的目光会一直追随者自己,直到消失。她想起了早晨史克明朝自己要电话时的那堪称惊鸿的一瞥。他承认自己当时是有些心动的,原本只是床上或者非床上用品,但他一刻的眼神还是很深邃的,很有些在进出探寻膨胀喷涌中找到灵魂的感觉。“再渣的男人,也有让人心动的时候,”她想,“史克明就是一个苍蝇,闻着味就会飞过来,而且很不要命。马小乐是个蜻蜓,自顾翩然。”她觉得自己的比喻很有味道,尤其是对马小乐。她想起来小时候黄昏里在家乡场院里追逐和捕捉蜻蜓的场景。黄昏的夕阳总也是在笑声中沉落,而夜晚的蚊帐中也总有一两只蜻蜓斑斓地趴在某个角落。蜻蜓可以吃掉帐子里的蚊子,这是每个孩子的常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是否有这样的常识。她想,天敌。不过现在似乎到处都是天敌了,整个生物链似乎开始了基因变异,各种事物完全不伦不类起来。不过,她相信自己是马小乐的天敌,最少对他那个处来说,是的。她这样想着,突然又想到了易聪。
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像一把梯子,林琳搜肠刮肚地才想到这个比较贴切的比喻来形容易聪这个女人。她喜欢有欲望,现在多数都叫有梦想的女孩。她能够把这些女孩中她认为有希望的,送到她该去的地方。或者说送到人生应有的高度。比如,自己。想到自己,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在自己决定去绿橙实习的时候,她可以在自己走进她办公室前弄清自己的履历和几乎所有背景资料。作为职业经纪人,易聪是成功的。这种成功并不在于她赚了多少钱,当然她赚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根据手头的资料判断一个人想要什么和可以要到什么,简直出神入化,屡试不爽。至少在自己身上是这样,林琳想着。当初,在她坐在易聪对面只有5秒钟的时候,易聪就看着她的眼睛说林琳她不喜欢男人。
“你吃惊吗?当然吃惊。这只是因为你不自觉而已。”易聪并不等她回话,依旧盯着她的眼睛,显然有些自说自话地做着结论。
林琳只有愣住的份儿。
易聪一笑,很内涵的那种笑。接着从眼前的一堆打印纸中抽出了一张,推到林琳面前。然后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林琳的身后。
此时林琳拿着那张纸正在发愣,因为那是自己大一的时候写的一篇博客,内容是回忆小时候跟小伙伴下河洗澡的故事。
易聪在她身后俯下,双手按在林琳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
她最先感到的是一双丰润而弹性十足的乳在肩头上的压迫,接着是扑向颈部的热气。易聪几乎贴着自己的耳朵,鼻息淡淡的,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男人在你那里,只是满足欲望的工具。”她轻声地,但语气坚定地说,“物质、身体、精神,还有你想要的所有。”
林琳是僵硬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想到这些,她的心开始鼓荡起来。她扭头,脸立刻贴着了易聪的唇。她急忙躲避地大侧了一下头。
易聪双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拍了一下,随即撤离身子,又转回办公桌后坐下,微微笑望着已经是在惊愕中的林琳。
“我想,我们还不是朋友吧。”林琳极端地整理着自己思绪,微笑里藏着自以为年龄上的优势而产生的杀气。
“哦?”易聪的的笑敛住,只剩下望,同时嘴角翕动了两下。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一个实习的地方,如果您要聊我的生活,您知道,学校里我是有班主任或者导师的。”林琳尽量不动声色地把声音方平静些。
“我们都有过班主任,或者导师。嗯,如果可以的话,你开上那辆马六,花了多长时间?一年?”易聪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是尽最大可能在保护什么一样,又接着问,“或者更长,又或者更长时间?”
林琳是拿出了绝大多数的自尊听她讲这番话的,但此时还是嚯地站起来,用大腿别开椅子,转身冲门急走而去。可就在她的手触碰门把手的一瞬,身后传来易聪极其微弱,但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站住。”
她站住了,竟然站住了。那以后的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在想,是什么让自己就那么留在了那个房间,那间简约得让人心碎的易聪的办公室。可是她没有想明白,或许本来就是明白的,根本用不着去想。人是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在实际上的一切的自然中,非要找着非自然的因素,无休止地找寻着。
她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剧烈地响了一声。并不是前面有什么障碍车辆或者行人需要警醒,而是在警醒自己的思绪。林琳用一声喇叭响强行地拗断了自己的思绪,很专心地开着车。她加了些速,在新洲路跟莲花路的口上转入,眼看着不远处的银鹰大厦,就要到绿橙了。
手机响。
是一条易聪的微信语音。
她打开,听着。
“你不要过来了。”手机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躁。短促。
林琳把电话摔在副驾驶上,“靠,搞什么飞机?”她有些沮丧,继而愤懑,“刚还急着要我过来,现在又说不要。搞毛啊?!”
她靠边停了车,靠在椅背上凝神了一会儿,然后在心里说,“也好,姐姐正没心思跟你玩呢。”她从后座上拉过手袋,在里面翻找了一番,确认世纪华庭的钥匙在里面。于是调转了车头,重新开上新洲路,奔世纪华庭而去。
她要到那里去等史克明,因为她与史克明约好了见完易聪就去找他的。现在既然不用易聪不见,那么就直接去见史克明了。史克明说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需要她帮忙。但当时她的心思全在马小乐身上,就没容他多说,之约了回头再说。
“重大发现,”她想着,车已经在新洲路上了,“有什么好重大的?比贾根生不见了还重大?”她有些不以为然,但她又想,“或许呢?这个自称要做天下第一狗仔的人,说有重大发现,大约也是有点谱的吧。”
又是什么呢?能是什么呢?
史克明。
她突然咬牙切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