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车窗外的凉风一路,吹散了马小乐莫名的燥热。燥热是轻度的,而从雪佛兰俱乐部到凤凰山的路挺长,足足开了42分钟。
在辣妹似乎是故意鼓动的热浪中,马小乐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燥热是从何而来,所以有些烦恼。马小乐不会跟女人相处,不愿意,甚至是排斥和回避跟女人相处。自从他10岁时母亲离开自己就是这样了。
母亲是自杀的。最起码他的父亲和警察是这么说的。虽然他始终不相信母亲会用自杀的方式离开自己的生命,但她确实离开了,而原因除了相信父亲和警察的说辞,那么剩下的就是怀疑。而怀疑是一直藏在自己心里的。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无数个父亲不在家的夜晚中的一个,母亲没有任何异样,就如无数个往常。母亲照例拥抱了他,说了晚安。他听着母亲的脚步下楼的声音入睡。
他不记得自己做梦没有,只是在夜的深处,他感到了母亲躺在自己身边,把自己的头搂在她的胸前。胸柔软而温暖。他没有睁开眼睛,是因为有些贪婪这种感觉。是一种拥有全世界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把他轻放在枕上,身体离开了自己。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母亲还在自己身边,就站在床边,而且一定是在注视自己,她唯一的儿子。有过了许久,许久,至少他这么认为。母亲俯身在自己额上长吻了一下,在一种留恋中走向门口。他轻轻扭头向着门口,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能看到天光朦胧中母亲一袭白色丝绸睡衣,如云般清逸至门边。她清楚地记得母亲抓住门把手,但迟迟没有打开。
马小乐完全被母亲的温润笼罩,他期待着那氤氲长久,他将心门深开,尽情地吞噬着。然而,他还是听到了一声轻柔而绵长的叹息。在他还没有弄明白叹息从何而来,就被打开又关上的房门隔断了。轻柔到若有若无的步声中,他又沉沉睡去。
那叹息却印在了他的心底深处,从此不能自拔。不过,那夜他并没有觉得。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至少他自己这样觉得。
他是被院子里嘈杂声吵醒的,那时天已经亮了,只是还染着些黑夜不愿褪去的朦胧。他打开窗户,已经微凉的天,送了阵凉风进来,他不由打了个寒战。他双手抱着肩膀探身下望。
凉风立刻刺骨起来,更重要的是刺进了脑子,心立刻冰冷了起来。深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匍伏着一袭白色丝绸睡衣的母亲。周围看上去有便衣的刑警和着装的警察。父亲站在俯卧于地的母亲头部的前方,此时正手抚下吧,一手抱着肩膀尽力地朝别的方向扭着头和身子。
他应该跑下去的,但挪不动双腿。就像被钉在窗边,任凭心碎眦裂。心却已冰封。他始终望着院子里的情景,警察们看上去很专业地忙活着,父亲不停地被支使着挪着站立的位子,直到母亲被台上一个轮车,然后装进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里,离开了。
母亲离开了,以这样一种方式——自杀。
自杀,是父亲给自己的解释,也是警察的官方结论。
然而,深色大理石上匍伏的已经没有生命了的白色,让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结论。不相信,一直到现在。
母亲的离去,带走了马小乐所有关于女人的记忆与感知。
凤凰山一面临海,从市区到那里需要经过一段海滨公路,那段风光煞是旖旎。已经有了海风的腥潮,马小乐似乎也走出了辣妹引出的母亲的思绪,脑子里闪过将要见到的林琳。虽然作为刑警,他努力地想要记住林琳的模样,但还是没有能够,从昨晚问询,到现在的赶去。不过,他鲜明地感到了周身的被冲撞,似乎又有着本能的应和。
马小乐并不知道林琳自从透过窗户看到他在停车场下车,走进咖啡馆,东张西望地找到自己的整个过程,一直都是注视着的。当他在林琳面前坐下的时候,林琳的一句“坐吧”轻声邀请,还是让他感到了某种异样。异样是他很久以后才弄明白的,是一种来自很遥远的声音,透着飘渺与绵长。
他坐下,努力地做出一种似乎带着歉意的样子,朝林琳盈盈笑意地脸,点点头。
“很远吧?”林琳接着问。
“还好。”马小乐答道,突然不知道自己的来意其实是讯问的。
“想喝点什么?”
“跟你一样吧。”
“卡布奇诺?这里有啤酒的。”
“不了,谢谢。我开车,一会儿还要去医院。”
“医院?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是我师妹,还在抢救。”
“哦?”
“我师傅的女儿,才5岁。”马小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很严重吗?”
马小乐点点头,突然回过神来,像刚明白了自己的来意,注意地看着林琳,“你说,”他有些迟疑,语调有些发紧地问道,“有什么情况来着?”
“你是说贾根生?”
“对。”
“不是你要问什么问题的吗?”林琳似乎是有意识地把谈话拉长,语气有些跳跃地问道。
“嗯。是。我师傅,哦,我们,警察想知道贾根生的所有情况,嗯,也可能牵扯到一些隐私。”
“哦,隐私?”
“当然,你可以不说。这部分,你有权利。”
“你是想问我有被他潜过?”
“我说了,你可以不说。”
“我可以说,没有。”
“哦。”马小乐的语气里多了一层放下,接着问,“那,他出事前有什么异常反应吗?还有他周围的人,比如夏叶,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女?也包括情绪反常什么的。”
“好像没有。”林琳仿佛在沉思中地说,“他们都在准备派对。两个孩子的生日,还有什么电影的杀青,后期什么的,这我不太懂。”
“哦。”马小乐的发声,纯粹是表示自己在听和关注,但目光还是集中在林琳的脸上的。当然也是鼓励她继续说些什么。
“嗯,情绪嘛,应该是很兴奋,很高涨的那种。毕竟是全明星阵容。最起码他们相信是全明星阵容。”
“相信是什么意思?”
“嗯,这样。我看过派对最早的宾客名单,都是现行的大牌明星。”
“哦?”
“实际上,到的并没有那些人。”
“这样吗?”
林琳点点头,犹豫着是否就这个话题接着往下说。
“接着说。怎么会又不参加了。”马小乐看出了林琳的犹豫,说道。
“我以为,他们只是列了个名单,实际上没有请到那些人。或者说,那些人并没有答应来他们的派对。”
“不给面子?”
“大概吧。别看贾根生在圈子里很是风生水起,外界的呼声很高,粉丝巨强,但在圈内,看得起他的人不多。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基本跟他没有任何交集。”
“这样啊。”
“嗯哼。你知道这个圈子的,名利场。”
“这个有点远。说说事发前他和他周围人的反应吧。除了兴奋和高涨。可以吗?”马小乐把话头车过来,问道。
“当然。不过确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马小乐沉默地看着林琳,目光有些游离。
林琳冲马小乐很魅力地一笑,然后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马小乐似乎觉了发自心底某处的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莫名的不适,把头扭向窗外。
“您的咖啡,卡布奇诺,请慢用。”女侍者送来咖啡,放在桌上,一连串地说着完,然后径自离去。
马小乐扭过头,并没有看林琳,而是直接盯着桌上的咖啡。
林琳大概是想打破这种沉默,大约还是含着些许尴尬的沉默,说:“尝尝,很好喝的。”
马小乐的脸突然紧绷了一下,似乎又感觉到了声音里的那种飘渺。不过就一瞬间,他抚平紧绷,脸上弄出点笑意来,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异常。”
“请讲。”马小乐聚拢精神,看着林琳,但眼睛里的神色换成了专注,很职业的那种。
“就是,他,嗯,贾根生在派对开始前收到过一封快递。”
“快递?”
“对,还是我帮他拿进来的。”
“什么快递?”
“就一个信封,很大的那种。是从什么生殖研究中心寄过来的。单子上有点模糊,看不太清楚。”
“他有很多快递吗,平常?”
“好像没有。至少我知道的是没有。都是女主人的,网购什么的。你都知道的啦,女人嘛,还是有钱的漂亮女人。”
“有什么不正常吗?我是说贾根生收到快递之后。”马小乐追问着。
“说不上吧。反正情绪有点紧张,或者说忐忑吧。好像是等了许久的一个东西,现在到了,但又不知道结果的那种。”
“嗯?”
“后来他拿着快递就去了书房,一直没有出来。就连宾客们都是女主人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迎接的。不过,这大概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来参加派对的宾客都是些三四流的人物,大概也用不着他亲自接待。不管怎么说,贾根生也算是全体草根的偶像,网上的书点击率超高,又演电影拍电影的,粉丝量也很让人羡慕。”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也没多久,派对开始的时候。”
“有什么不同吗?”
“就是在楼上犹豫了一阵子,脸色不怎么好,想有心事,而且有点重的样子。我上楼那东西,看见他在阳台上走来走去。直到泳池边上的人在大声喊他,才从二楼下来。”
“下来以后呢?”
“嗨,那就说不准了。他是演员啦。作秀什么是家常便饭,随时就来。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或者能做什么。”
“嗯。那封快递你再也没有见过?”
“没有,连毛都没有。我打扫他家卫生,按理可以看到外面那个快递公司的大信封,但是没有见到,任哪儿都没有。”
“每天都打扫吗?”
“当然啦。上午卧室,下午书房和其他的房间。”
“书房旁边的那个小客厅呢?什么时间打扫?”
“下午,因为主人会客大多数都是在晚上,所以……”
“今天呢?为什么上午就打扫了?”
“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好像昨晚窗户没关,风吹着窗帘,把旁边的盆栽扫到地上打破了。你怎么知道今天上午打扫过?哦,有空气清新剂和香水的味道。哈,到底是警察。”
“贾根生用香水吗?”
“好像从来不用,但也不讨厌。他实际上人很随和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马小乐没有应声,思考地看着林琳。
“我想,这大概是他觉得自己出身卑微的原因吧。不是太颐指气使。”
“他很自卑吗?我是说平常你所发现的。”
“这用不着发现,想想就知道了。你说一个穷小子,农村来的。一夜之间爆红,圈子里除了羡慕嫉妒恨,还能有什么待见?再说了,他是写网络小说成名的,但却有十几个作者告他抄袭。你知道,抄袭这种版权官司最难打,多数是不了了之。就一回他输了,因为不小心抄到了名作家头上,所以舆论哗然,天平倾斜。但他也只是赔了十几万了事,拒不公开道歉。到现在也是照抄不误。谁也没法拿他怎么样,而他的粉丝们还是天天高喊什么生生不息,根深叶茂的。”
马小乐这次没有打断她,大概是林琳谈起自己服务的男主人饶有兴味,面色灵动,抑或是他自己觉得虽然贾根生的背景大多都能在网上找到相关资料,而面对面地与熟知其人的交谈,可能更容易获得深层的信息,还有就是,面对面的质感里也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更多的可能。
“贾根生不受圈里人待见,大家都是看得到的。相信他自己也是明白的。”林琳大约是得了奖励,准备滔滔不绝了,“不过,更有人认为他之所以成功,全且叫成功吧,都是尤再吉的功劳。是尤再吉一手打造了他。有人甚至说,要不是尤再吉,他贾根生可能现在还在横店蹲在墙角吃十块钱一个的盒饭呢。”
马小乐的脸上凝重了些,他挥了下手,“尤再吉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林琳显然没有听出所以,一脸懵懂地问。
“尤再吉表示过吗,对贾根生,或者贾根生身边的人?”
“这我哪儿知道?”
“能说说尤再吉吗?那天他也在派对上,而且是最后见到贾根生的人。”马小乐的语气认真了起来。
“那天我不在。事情发生后,夏叶打电话叫我过来看孩子,然后又把孩子送她母亲家的。”
“你不是替他拿的快递吗?”
“是啊。那天他们有派对,外请了宴会公司,也没我什么事。正好有约,就出去了。”
“快递。”
“我正要出门,他说有快递叫我给带进来。哦,他不知道我有约会。给了他我就走了?”
马小乐很深地看着林琳,脸上漫过一丝疑惑。
“不用你瞎猜了。”林琳挥了下手,又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拈起一张纸巾沾了一下嘴唇,看着依旧疑惑而且有些加深的马小乐,掏心掏肺地一笑,说,“我就都告诉你吧。一五一十地。行吗?”
马小乐无语。
“是这样,”林琳上身扯动着,朝前凑了凑,开始说起来,“其实,我不喜欢他们家的那些个宴会啦,派对啦。老早听说要办派对我就跟女主人夏叶请假,但她迟迟没有答复。直到昨天中午,因为敲定了宴会公司,才答应我可以离开一晚上,第二天回来收拾。实际上,宴会公司前一天晚上就定了。我是后来听易聪易总说的。当时夏叶还要我等派对的筹备都尘埃落定了才能走。最后审核一下宾客名单什么的事,还要我做完。所以,我走的时候……”
“你等会儿。易聪,易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事后告诉你关于外请宴会公司的事?”马小乐好像发现了点什么,打断地问道。
“嗨,你这人急什么?让我先把昨天的事情说完,然后再回答你其他的问题,行不行?要不我忘了,怎么办?”林琳口气里的不耐烦,分明含着娇嗔的意味,目光里的顾盼也生起姿来。
马小乐下意识地扯动了下嘴角,朝旁边瞥了一眼,又静默地看着林琳,大概是显示着自己的默许。
“就是嘛。我正要出门,看见贾根生在房门口徘徊,我当时就是这样感觉的,他在那徘徊,仿佛要做出一个什么重要决定是的,眼睛四处寻觅,又想是找什么人。看到我就马上叫住,说门口有他的快递,让我取回来立刻给他。我当时啥也没想,吃人的饭,就得服人管。就出去替他拿了。可是,到门口,快递并没有到,我等了几分钟,差不多十分钟了。我约的姐们是个特守时的主儿,害得我还要打电话给人家说一声晚会儿到。我拿到快递,回来的时候,贾根生还在原地徘徊,我感觉的啊。他拿到快递,脸一下子就变了。很凝重的样子,好像有点无所适从。他还问我,看了没有。我说我怎么看啊?他又说看了从哪儿寄来的吗?我说,看了。他马上跟我说不要跟任何人说他收到了这样一封快递。不是以前那种有点张扬的口气,而且好像还带着点请求的口吻。我当然不会说,再说我也不怎么八卦。跟你说,是因为你是警察。警察的要求谁敢不听啊。是吧?”林琳差不多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朝马小乐眨巴了下眼睛,问道。
“这东西对他很重要?”马小乐没有理会林琳明显的挑逗,似乎是沉思着的,更像是问自己。
“那就得问他了。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你说生殖研究中心是干什么的?啊?我当时路上想,他可能想再生一个吧。可是,他都有一儿一女了,多好啊,儿女双全,是吧?”她并没有等,也不需要马小乐回答,紧接着又说,“我当时想,这名人,或者说是有钱的名人,真好。生多少没人管,你看都有人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就差休止符了。更重要的是,他娘的能养的起!你知道现在能有几个人养的起孩子的吗?”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似乎也变得高涨了起来。她扫了一眼马小乐,很正式地问,“你说?”
马小乐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你一个小警察能养的起孩子吗?”林琳的语调快要接近逼问了。
马小乐耸耸肩。
“狗屁,自己养自己都有点难吧。”林琳的语气从激昂转入了悻悻。
“要是别的什么呢?我是说生殖中心不仅仅研究一个男人是否能不能生孩子吧。”马小乐沉声地说,话语很有穿透力。
林琳收声,认真地看着马小乐。仿佛陷入了沉思。但那沉思极其短暂,就被自己的笑给冲走了。她又往前凑了凑,鼓荡的胸压在桌面上,弹性凸现,“你不是想说贾根生得了什么那方面的病吧?”她一脸讪笑地问道。
马小乐撇了下嘴,翻了林琳一眼。
林琳显然感到自己有点轻浮了。这原本是自己绝对不想在马小乐面前展示的形象。她有些后悔,赶紧端起杯子,“还有别的可能。比如DNA……”她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了一眼,自己终止了话头,急喝了一口咖啡。
马小乐原本是没有在意的,眼望着桌面,琳琳“DNA”话音刚落,又突然止住,倒唤起了他的注意。他目光闪亮地看着林琳,“DNA?”他重复着,问道。
林琳扭捏了一下,胸前一阵起伏,朝后靠在椅背上,一脸无辜地看着马小乐。
“这里面有什么故事?”马小乐追问道。
林琳双手抱在胸前,半掩半托着双峰,脸朝旁边扭了一下,牙齿在口腔内咬动着,片刻回过头,又凑向马小乐,胸照例抵在桌沿上,“你没听说?”她低声而且有些故作神秘地说,“圈里有传贾根生的那两个双胞胎,根本不是他的骨肉。”她说完,扯回身子,注意地看着马小乐。“就是传闻。”她补充地说。
马小乐长吸了一口气,喂喂眯缝着眼,撤了下身子,审视地看着林琳,仿佛在判断林琳话语或者是传闻的真实性。
“你后来见过那封快递吗?”
林琳摇头,连着上身都在颤动,似乎是要加深自己态度的可靠性。
“连专用信封也没见到?”
“没有。”林琳再次摇头说。
马小乐默然,片刻凑近些,“那你后来听说些什么?就是那个易聪,易总告诉你的。关于昨晚的事情。”他尽量地表现出对八卦的热情。
“多了。”林琳有些不可一世地说,“贾根生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跟尤再吉冲突起来,临了还让尤再吉滚。尤再吉也够能忍的,后来又跟贾根生去书房里谈话。尤再吉是易总的老公,你知道不?”她并不想马小乐回答,接着说,“易总不小心弄脏了夏叶的衣服,好像是洋酒洒在她身上了,夏叶就回房间换衣服。两个小孩捉迷藏发现书房的状况,吓呆了。夏叶发现书房的情形,没有声张。但结束了派对。我就是那个时候,10点多吧,接到她的电话要我回来的。她找易总商量,认为两人可能回城里喝酒谈事去了,也没有追究。易总给尤再吉打电话,通的,但没有人接听。易总回家以后有打,还是通了没人接,一整晚都这样。”
“你在贾根生家经常可以见到尤再吉吗?”
“什么是经常。一星期有那么一两回吧。尤再吉是贾根生的经纪人。”
“就你看来,尤再吉跟贾根生的家人关系怎么样?”
“这怎么说?圈子里的事情,多数是无法按常理判断的。不过,要我说的话,他们的关系应该还不错。贾根生拍戏的时候,尤再吉有时会带他们母子三个外出旅行。”
“次数多吗?”
“有时吧。哦,对了,这对双胞胎是在香港生的,当时贾根生在拍戏,是尤再吉陪产的。”
“有这等事?”
“应该不会错吧,这也是我听易总说的?”
“哦?看样子易总跟你无话不谈。”
“嗨,女人嘛,有不八卦的吗?”
“你们怎么认识的,你跟那个易总?”
“缘分吧。我到她公司实习,她回来推荐我给贾根生做助理,实际上就是给他家做保姆。”
“哦?”
“你知道我的专业,能近距离接触名人,就可以多些机会。另外,钱也厚。”
“易聪的公司是一家网络公司吧。”
“你都知道,哈。就一网站,叫绿橙。”
“今天早晨最早的一批现场照片,包括有我们警察的,是易聪传上去的吗?”
“不可能,她昨晚就回去了。”
“那,是你吗?你昨晚和今早都在现场。”
“我?我八卦,但也不至于八卦到这个地步吧。”
“不会是那两个孩子吧,难道是夏叶?”
“我想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那一定另有其人。从昨晚到今天早晨,现场一定还有除了你和夏叶,两个孩子以外,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
林琳沉默,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马小乐,目光里透着些许的诧异,又有点恐怖。
“不是吗?”
林琳微微歪头,仿佛要从马小乐脸上找到答案。
“你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的任何迹象吗?”
林琳大范围地撅嘴,两肩上耸着。胸部朝中间缩起,形成一道很深的沟来。
马小乐的眼睛扫过,又迅速地抬起直视着她的双眼,似乎是努力看穿这个女人。
电话响。
林琳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放松了身子,拿过旁边的手袋,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朝马小乐示意自己需要接听这个电话,接着起身离开桌子,边接听边走向门口。
马小乐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
他突然感到很疲惫,是由心底发出的累。
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在整个谈话的过程中,自己要努力地抑制身上原生的某种力量,很费力地才能专注于两人之间的说辞。尤其是想要探究林琳话语间的意味的时候,自己的整个大脑就像被一个强力的磁场笼罩着。
他知道自己是个菜鸟警察,目前的这个案子是他从警校毕业碰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案子。而且,能和蒋正辉一起办案,对他来说简直洪福天降。他学着蒋正辉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虽然他自觉蒋正辉在与当事人的接触中的有些举动,甚至是态度,与教科书上说的相比,有些无厘头,但蒋正辉是警局上上下下所公认的神探。可是,从昨晚见到林琳之后,到刚刚,自己仿佛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蛊惑和压迫,在一个无底洞的中心不断地堕落。周围是漆黑的,看不到任何光亮。
就在林琳离去的瞬间,他的闭眼也是化了很大的心力的。发,肩,腰,臀,腿,仿佛分分寸寸都散发着牵引力,透过胸腔,撕扯着自己。
这是女人吗?
在马小乐心里,女人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母亲。深色大理石上一朵白云。
他的脸上突然滚过一层痛苦的痉挛。
他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眼前的座位是空的,他张开鼻孔,大力地吸了一口,若有若无的甜腻在鼻孔里打了个转,直入心底。他扭头看向窗外,但见林琳站在一辆老式别克车前,正在跟一个看上去还算帅气的年轻男人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他看到的是林琳的背影,发,肩,腰,臀,腿。
他调转身子,直直地看着窗外。
林琳的背影,还算帅气的年轻男人,老式别克车。
片刻,林琳朝那个男人很剧烈地挥动了几下手臂,接着转身朝咖啡馆走来。
年轻男人看了一会儿走过来的林琳,然后很重地拉开车门,又很重地关上,接着启动汽车,开走了。
他收回目光,林琳朝自己走过来,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种不忿。
马小乐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怜意,淡淡的,但很甜,又如云般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