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卓悦汇是滨城新开张的一个城市综合体,七八栋高达三十几层的建筑中是一个五层的巨大商业楼。各种著名品牌汇聚,还有数不清的连锁餐饮入驻。弄得原本是处于城乡结合部的柳林片区瞬间热闹起来,不管白天黑夜都人头攒动,络绎不绝。这里还有一个通往远郊澎湖和市中心的地铁中转站,三条线在这里交汇,以致这里常常人满为患。
唐生林从来也没有来过这里,虽然开张也有半年左右了。他不喜热闹,所以从来也不逛街,需要东西的时候,基本都是网购,对于一些特殊商品,也只是直奔卖场,交钱走人。他牢记着言多必失,行多必露的信条,尽量规范着自己的行为。而且,他实在也是不喜欢抛头露面。之所以前来这里,全是因为夏叶的指引。当他怀着深深的忐忑接听夏叶的电话的时候,那头只冷冷地说有快递。一听之下,忐忑变成了恐怖。因为他的驻地,正经人中除了蒋正辉之外,还有新近的马小乐。现在夏叶竟然说有快递送上门,这让他不禁瞬间额上冒出汗来,有闪电般地瞟向依旧运行着寄生程序的那块屏幕,立马像跌入冰窟窿里一样,周身禁不住寒颤了一下。正在他乱念频闪的时候,对方挂上了电话,接着一条短信进来了。
见是夏叶手机发来的短信,他心里的嘀咕更甚起来,犹疑地点开。他的心开始放下来了,因为短信是快递公司的,说有快递送到半山别院的快递柜子里,还给了开柜子的密码。他查了半山别院的地址,是一个高尚住宅区。他赶到那里,用密码打开格子。他又一次愣住了,因为里面并没有50万,他想象中散发着独有气息的成捆的钞票,而只有一个硕大的快递信封。此时,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娘们搞什么名堂?!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起来,把能想起来的恶毒的词,几乎都用上了。即便如此,他也就在骂完的一瞬间不由佩服起这个夏叶来,看来这女人并非惯常胸大无脑,而是行事极其缜密,也就在这时,他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怖。一定要小心应付,他对自己说。他又想到她的丈夫贾根生,贾根生的经纪人尤再吉。他妈的,这回复杂了。他想着,因为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谋杀亲夫的各种场景,因为就目前夏叶的举动来看,这伙同奸夫谋杀亲夫的活,她是绝对可以,也能够做得出的。蒋正辉追踪的证据也是关于尤再吉的,那这合谋他应该是想得到的。他想着,但又一笑,去他娘的,哥有钱收就行,只要把屏蔽做好,任谁也找不到自己的马脚的。就算是事情败露,最多也就是个侵犯公民个人隐私,十几天也就过去了,何况还有蒋正辉这道屏障甚至是保护伞?我去,接着干吧,哥们。想到此,他拿出信封,斜靠在柜子上,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愣住,而且这回好像是有点傻眼了。他又往格子里看了看,大扯开信封看着,还是什么都没有。玩我?他用信封敲打着柜子,脸上的肌肉开始颤抖。敲打越来越剧烈,幅度越来越大。他已经出离咒骂了,因为所有的他能想到的骂人的话已经用尽了。他只是敲打着,心里快速地盘算着这是一个怎样的状况和结局。
突然,他的肩膀被一只男人的手从后面抓住,他知道是男人的手,虽然不是很有力,但手掌很大,手指很长。
他一震,扭头,愕然。
一个面目清癯的年轻男人正看着他,目光空洞无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愕然变成了对多管闲事的恼怒,唐生林瞪着眼前的这个总体上有些阴骘的年轻男人,目光里是有了很深的愤怒与恨意的。
那男人依旧,只是举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比邮票大不了多少的纸片。
唐生林歪了下头,盯着他的目光依旧,但多了份探寻。
“你掉的东西。”
唐生林把头歪得更狠一些,依旧盯着他。
男人晃着手指夹着的纸片,左手指了指唐生林手里的快递信封,然后指向右手两指夹着的纸片。
唐生林疑惑地站正了,目光有些平和地看着他。
那男人扯了下嘴角,把纸片递给他,依旧是两指夹着。
唐生林伸手从他两指间拈过纸片,看着。
年轻男人错开一步,蹲下自顾在一个大格子前对着手机按动着密码。
那是一张有着卓悦汇里卓辉超市储物柜号码和开启二维码的电脑小票。唐生林瞬间慕白了夏叶的良苦用心,也对跟前的这个年轻男人莫名地有了份好感,毕竟人家给你拣了你的东西又还给你了嘛。虽然可以说如果眼前这个男人知道这张纸片可以开启里面有可能装着50万现金的柜子,就有可能不还给原主,但现在是还了。他有心想谢,但实在不习惯感谢什么人,因为他的生命里值得谢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少太少,自己早已经忘了怎么谢谢。
他低头看着正在往外拿东西的年轻男人,“哥们,卓悦汇怎么走?”他问。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原本心里是想说个“谢”字的。
“你不住这里的吧?”男人站起来,问道。
唐生林有些意外,环视了一下周围,“如果我想,可以住这里。”他似乎在判断着这所依山的高档小区是否适合自己居住一样,说道。
年轻男人电掣般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头摆弄着自己的包裹,颇大,四四方方。
唐生林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这样的一句,大概是有什么触动自己了吧。他很久以后想起这回事的时候,不由这样判断自己当时所为。他并没有看到年轻男人扫视自己,大概这个年纪,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男人都这样吧,把所有的东西都不当东西,也习惯了把任何话语都用无厘头去对待,毕竟整个世界都忒无厘头了。他虽然像是自说自话,但年轻男人没有一点反应,或者没有他期待的反应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抑或是自以为的失落。唐生林低头看着他。
年轻男人正起身,拎着那个包裹。包裹很重,外包装的蛇皮袋子发出丝丝的撕裂声。
“卓悦汇……”
“出门左转三站地。”年轻男人显然不想听他废话,抢先回答了他的问路。
唐生林有点莫名其妙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想。歪了下头,似谢非谢的扭身离开。
一阵蛇皮袋子撕裂的声音响起,走出两步的唐生林回头。看到包裹外包装的蛇皮袋子抓在年轻男人的手上,一个纸箱跌落在地上。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台铭牌磁盘阵列。因为他以前用过,所以一眼就能辨识出来。他心里一动,他知道那是好感,是惺惺相惜。这人是同道。当时只是直觉,后来才明白自己的第一感实际上有时候,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很管用。他看到年轻男人站在那里,望着地上的箱子愣愣地站着,一副无措的样子,显得异常孤寂,还是扭头朝大门口走去。当他走出十来步远的时候,身后传来脚踹铁皮的声音,咚咚咚,很响,很实在。
122
蒋正辉何尝不知道从唐生林那里获得的任何资料对于自己的案子来说,实质上是何物意义的,但他执着于此,是因为自信能让尤再吉伏法。或者说,是让尤再吉伏法的一个切口。他喜欢切口这个词,因为有了切口,恰当的切口,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他并非莫名地仇恨尤再吉,因为,如果不是连续三天两次抢救,而且医生说病情已经不可逆了的女儿现在还在抢救室抢救,而这一切都是拜尤再吉所赐,他的职业决定了他已经没有恨任何一个人的权力,甚至恨的感觉都不可以有的。
他从昨晚在贾根生别墅外蹲守吸毒者而意外地看到尤再吉驾车的情景开始,就坚定妻子的死,女儿的将死的凶手就是他。此时,僵硬地站在抢救室两个小时的蒋正辉只有一个念头,钉死尤再吉。
按理,肇事致人死亡逃逸是绝没有死罪的,然而,蒋正辉满怀的仇恨中多少有了些欣慰,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呐喊,天随人愿。
很多时候,蒋正辉是不相信什么天地的,然而这次他信了,因为尤再吉犯在自己手里。贺鼎新让何以钦正面接触贾根生案,同时并没有让自己放手,还给予多方的放手,这份成全,在他看来也是天意。
他很清楚贺鼎新的老谋深算,他让何以钦在前面顶着,以应付势不可挡的舆论,也对付上级领导的压力,而把破案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虽然案件侦破的成绩要记在贺鼎新与何以钦的身上,但自己也可以在贺鼎新那里挣得一分。或者说为贺鼎新在党委人事任命上给自己说好话提供一个前提。因为,对于贺鼎新的了解,让蒋正辉相信,贺鼎新在骨子里是看不上何以钦的,而把这次破案的宝押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点,蒋正辉很明白。
抢救室门楣上的红灯一直在亮着,血红血红的。这让蒋正辉看到了鲜血,而且立刻联想起了贾根生椅背上刀捅的窟窿,还有窟窿旁边的疑似血迹,如果贾根生顺利找到,那么尤再吉最少也要因绑架罪入狱二十年,比肇事逃逸致人死亡那还是很让人欣慰的。如果有个细节,哪怕是最小的细节,也可以是个无期。
哈哈,无期。蒋正辉心里冷冷地笑,冷到了极点。
他抬头又看了看门楣上的红灯,突然想,贾根生要是死了呢?
他想到这里,牙齿紧咬得发出吱的一声,心里不由冒出一阵寒战。
贾根生死了,贾根生必须死。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狰狞的神色,他的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门楣上红灯发出的一片如雾如霭的红光。
“您没事吧?”
蒋正辉陡然一震,定睛看着,眼前的沈明仁一脸恐怖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