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马小乐说自己碰见了熟人，那纯粹是诈唬唐生林的。不过，包房里的香水味儿确实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但他一时记不起来了，之所以使这招，绝对是得到了师傅蒋正辉的真传。他在心里笑了一下，但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失落。
也就一瞬，他陡然敛住了笑，因为鼻孔里的香水的残余似乎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叠了一下。他想留住那种重叠，以便找出味源来。瞬间闪过的还有刚才来的路上看到的车外的那个疑似熟人。她戴着墨镜，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人。所以，自己只是放慢了车速，降下了点车窗玻璃，瞄了一眼。他还记得，交错过后，在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疑似熟人的女人，像是朝自己竖过中指。他急着见唐生林，就没有在意。现在想想，那女人一定是对自己竖过中指的，一定。
他打量着周围，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个女人是不属于这块地方的。因为，这里不管做着什么生意的男人女人，骂人是不用竖中指这种方式的。至于他们通常用什么，这，实在不是现在马小乐应该顾及的了。他必须赶到金领节俱乐部，找到那个看上去就有点泛恶心的娘炮艾伦，弄点干货出来。
他打开车门的时候，心里是疑惑的。这个师傅，跑偏了吧？他想着，摇头上车，掉头奔他不久前离开的地方驶去。
118
蒋正辉的这个电话是在卧室的卫生间里接的。他一边听着唐生林的抱怨，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和镜子下面横隔上少了一瓶男士香水的洗漱和化妆用品。
“听着，我不只认识你一个专业人士。是吧？”蒋正辉对着电话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拉开了衣柜的门，他记忆中的那套男式睡衣裤已经不见了。“收声，”他最后通牒般地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柜门前，伸手下意识地拨拉了里面的衣物。大概是想要确证男式睡衣裤的不见。他凝神地关上衣柜，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出。
沈明仁始终伫立在巨幅画像跟前，就像被钉死了一般。他感到了由脑至心，以至全身的虚空。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努力地收拢自己的手臂，不去触碰那张侧着的脸。
所以，蒋正辉站在他身后有一会儿了，他也没有感觉到。
蒋正辉举手，把手掌伸到沈明仁的面前晃动着。
沈明仁愕然转身，恍然地看着蒋正辉，有些傻傻地笑。
蒋正辉上下打量着沈明仁，脸上挂着的是颇为严肃的表情，就像一个老中医望闻问切一般。
沈明仁依旧傻笑着，但见蒋正辉的目光再次向下，脸上的傻笑变成了惊惧，下意识地扭了一下胯部。
蒋正辉耸了下肩，又扫视了一下他的脸，转向墙上的画。
沈明仁：“有发现吧，蒋队。”
蒋正辉“哈哈”地笑了两声，是有点冷的那种。“当然，”他扭头盯着沈明仁的眼睛说，“很大的发现。”
沈明仁：“那就好，那就好。”
“好吗？”
“当然好。”
“不见得吧？”蒋正辉边朝门口走去，边说，“有的发现可能会要人命的。”
沈明仁迈出的脚步停住，看着蒋正辉的身影片刻，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画像，干笑了两声，又抬脚走向门口。
蒋正辉停住，等沈明仁走近，问：“你看到她带走一个袋子？”
沈明仁看着蒋正辉，很认真地点点头。
蒋正辉又环视了一下屋内，开门。
沈明仁抢上一步挡在门前，“等会儿，蒋队。”他本来想堆满笑容，但却不由自主地一脸严肃地说。
蒋正辉看着他一脸的拧巴，不由地笑了笑，“怎么？”他尽量显得很重视地问。
“我那协警的事？”
“协警？协警有什么事？”
“嗨，蒋队，这功夫就给忘了？我，协警。”
蒋正辉很认真地指着他，“你？”又车撤了下身子，打量着，皱了下眉头，“协警？”
“是啊，协警，我。”
蒋正辉恍然地点点头，又轻轻推开挡着门的沈明仁，“你现在不是在协助警察了吗？”他眨巴着眼睛，讪笑地看着沈明仁。
沈明仁倒吸了口气，立刻脸上堆起了不满，“你咋能这样？”
蒋正辉没有说话，依旧看着他讪笑。
“你把磁盘，还有车辆记录还给我。现在！”他在“现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蒋正辉收起了笑意，正色地：“你什么意思？”
沈明仁垂了下眼睛，又翻眼看着他，“你没有合，合……嗯，相关手续，东西还给我。我还不想砸掉自己的饭碗。再说，这碗饭也挺好吃的。”他一口气，但像极了嘟囔地说完这些，语速也快了不少。
“你威胁我？”蒋正辉口气变得更严肃了。
沈明仁有些不情愿地抬眼看着蒋正辉。
“我给你解释一下？”
沈明仁又倒吸了一口气，随即满脸堆笑地连连说：“不用，不用。蒋队是什么人？大佬来说，向来说一不二。哈，说是协警，就是协警。我等着您的好消息。嗨，看我，这才一半天也没过，您也得酝酿酝酿，怎么说，很多事情也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的。我明镜似的，所以我等着，照死也得等着。”
蒋正辉有些无奈地听他说完，也嘿嘿笑完，“车辆记录，”他伸手很重地拍了下沈明仁的肩膀，他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但蒋正辉扳住，认真地说，“那里面有有问题。”
“哦？”
“你把他找出来。”
“我？”
“对，协警嘛。”
“喔。好嘞。”
“还有，”他顿了一下，然后指着屋里的画像，语带调侃地说，“那就是一画。啊？”
沈明仁一愣，转身盯着画像，相视在分辨着什么。
蒋正辉一扬手，走了。
119
马小乐实在不想见到艾伦，他心里腻歪。腻歪到有想死的感觉。
可是他还得去见，因为蒋正辉让他去的。
他理解自己的这位师傅之所以这样执着，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一天之间妻子车祸身亡，年仅四岁的女儿成了植物人，而肇事者逃逸，至今逍遥法外。三年，任谁都想找到凶手。眼前刚好有了点线索，虽然这个线索得来完全是意外和巧合，但的确是个线索。而线索指向的人很可能还和一起绑架甚至命案有关，不要说身为资深警察，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把他钉死的念头。
普通人会有钉死他的念头，警察那就会必然要有钉死他的行动。
所以，马小乐明白。何况自己又十分地喜欢至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小师妹思嫣。
因此，他必须见艾伦，即使硬着头皮。
马小乐刚把车停在金领俱乐部的门前，唐生林的电话就到了。他告诉马小乐该干些什么，如何干。有点不厌其烦。
想着刚才在左岸唐生林的表现，马小乐本来打算在电话里调侃他几句，结果艾伦快步出来迎接，马小乐只好挂上电话。
马小乐压着心生的呕吐感，告诉艾伦自己的来意。
艾伦听马小乐如此说，脸上的兴高采烈，立刻消失，变成了一团的沮丧。但他还是请马小乐进门，虽然不那么乐意。
马小乐明白上次与蒋正辉和这次的独自前来，说到底并没有合法的依据，所以他也就没有计较艾伦的态度。因为他想，或者说极端地想跟师傅蒋正辉一样，通过个人的魅力，那种常常被称为人格魅力的东西来把事情搞定。那么，此行的目的是应该一定要达到的。于师傅蒋正辉如此，于师妹思嫣也是如此，于自己更应该如此。
马小乐看出了艾伦的不愿意，也看出了他想尝试能有所改善的心思。心里更加别扭起来，但为了此行的目的他不得不假意地尽量保持这脸上不多的笑容。他跟着艾伦来到配件仓库，坐在一个狭窄的长条小桌前，翻看这一个看上去性感得有些辣眼的小妹送过来的一堆标着年月的单据。
艾伦站在旁边旁边，但见马小乐埋头在单据之中，一副无暇顾及的样子，于是有些百无聊赖地悻悻离开。
马小乐完全没有义务顾及艾伦的感受，他要的是在唐生林的指导下拿到蒋正辉需要的证据。他等艾伦走出仓库，拨通了唐生林的电话。唐生林让他只要保持通话，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120秒钟自然会有提示。马小乐虽然不喜欢唐生林对自己颐指气使，但此时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照做，不去在乎他的语气。
120秒大概也就是眨几次眼的工夫，电话发出了“嘟”的提示音，他拿起电话。
“我个你装了个小程序，你只要脸上他们的wifi，打开任何一台终端放在旁边，其他的交给我了。”唐生林在电话里指示着，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耐烦和轻蔑，完了又补充道，“终端知道是什么不？”
马小乐懒得理他，“嘁”了一声挂上电话，抬头四处望了望。
仓库里全是货架，所见之处并没有电脑。他又检查了下手机，没有任何wifi信号。大概仓库的钢架结构和铁皮外墙和屋顶屏蔽了信号吧，他想。必须找到一间办公室。他站起来，正要离开，却见辣妹端着个一次性杯子有点款款地走过来。
“请喝点水。”辣妹把杯子放在桌上，盈盈地说。
马小乐说了声“谢谢”。又坐下，埋头于面前的单据。
辣妹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而是盯着马小乐。
马小乐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抬头努力做出不经意的样子，“你是车模吧？”他问，语气里实际上是十分肯定的。
辣妹似乎带着一点点羞怯，轻摇了下头，“哪里。”
“应该是啊。”马小乐的语气里有了抱打不平的意思来。
“销售。”辣妹大概是下意识地挺了挺身子。
马小乐也下意识地垂了下眼睛，因为此前他的目光正好与辣妹的胸是在一条直线上的。“那应该在展厅啊。怎么到这个连wifi信号都没有，手机也只有一格的黑不啦叽的地方呢？”现在的马小乐有点佩服起自己来了，只一瞬间，语气里又多了许多的关怀，而且还是有点深度的那种。
“别提了。”辣妹有些叹息地说。
“怎么啦？”关怀愈甚起来。
辣妹深吸了一口气，超前凑了凑，“没完成销售任务呗。”她说，显得有些委屈。
“怎么可能？”
“竞争呗。”
“有人捣乱？”
“大概是吧。”
“我就说嘛。现在好人也天诛地灭了。”
“生存嘛。我懂。嗯，老板，你要是有什么朋友……”
“明白，”马小乐打断了她，语带怜惜地说，“最近真有朋友要买车，好像也倾向雪佛兰。”
“哦，那太好了，你一定要介绍给我了。”辣妹有些兴奋起来，肢体看上去有点张扬了。她眼睛配合着面部表情立刻灵动了许多，瞄着马小乐说，“一定哦。”
马小乐站起来，朝辣妹伸出手。
辣妹极端会意，伸手握住，很轻柔却缠绵地搓动着。
马小乐脸上一动，轻轻地朝回缩着手。
辣妹并没有想放弃，手一沉，碰倒了桌上的纸杯，茶水洒在单据上。
马小乐一愣，但还是尽量温和地看了辣妹一眼。
辣妹一脸的歉意，赶紧错过身子，胯部几乎挨着马小乐，附身用手掌揩着单据和桌上的茶水。
马小乐撤了下身子，任由她行为。
辣妹着急忙慌地拨弄了一番，像想起什么似的，冲马小乐一笑跑了过去，片刻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块抹布。她用抹布在单据和桌上抹了一阵，突然愣在那里，手举着抹布，看着。眼里透着沮丧。
马小乐看过去，桌上的单据已经一片模糊，桌面上也是一道道污痕，也愣了一下。但见辣妹举着抹布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很是笑了了一下。
“没关系，”马小乐尽量把声音放得委婉些，“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安慰地说。
辣妹脸上的愧疚少了些，看着马小乐，努力地在想着什么。
马小乐拿起单据看了一下，“这是电脑打的，”他朝辣妹笑笑，极其宽心地说，“找台电脑就好了。”
辣妹欣喜地一笑，“跟我来。”她说着，并不顾及马小乐是否乐意，上前拉起他的手，转身朝仓库旁边的一个大大的看上去像窗户的玻璃快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