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获奖作家
OctavioPaz（1914一1998）
春日在望
冬日明净的蓝天，
犹如初醒时姑娘的前额一样光洁，
又像初醒时姑娘的思维，
但却冰冷得好似没有记忆的塑像的清梦。
大海几乎停止了呼吸，几乎没有闪光，
沉睡的太阳正在丛林里做梦，
草地和鲜花开在梦乡中，
然而风骤起，漫天旌旗飘动。
春从熟睡的大海登上山巅，
它无形的躯体硕大无边，
在数不清的黄色桉树上面
翻卷和歌唱，优雅飘然。
春从山顶重返大海，
树叶的沙沙声响是它的嘴唇，
亲吻着昏睡的赤裸身体，
亲吻着清澈透明的静寂。
白昼睁开双眼，唤醒了
一个早来的春天，
好似寒气中盛开的黄色玫瑰，
又像空中飘舞的头巾或抖散的长发。
红花摇动，瓣掉叶脱，
白昼像花朵一样萧索，
抖动着在亮光中展现，
像潮湿的盐粒在海面上撒落。
风在旋转和歌唱，终于停息，
甜蜜的风暴呵，停息在桉树梢，
我双手触及的一切，全都飞起，
世界上到处都是飞鸟。
（汪志芳译）
夏夜
夏哟，你正在河里沐浴，
轻柔地抚摩着夜的躯体，
你是吹灭繁星的气流，
你是嘴里呼出的气息，
那大地的双唇的呵气。
有着双唇的大地，你是一张嘴巴，
垂死的地狱正在里面喘息，
在你的双唇间，天正降雨，
流水在歌唱，诞生了片片乐土。
夜仿佛是燃烧着的大树，
它的碎屑就是繁星，
就是瞳人，就是飞鸟。
河水在梦游般流泻，
犹如白盐的舌头，
舔着黑色的河滩。
一切都在呼吸、活动、流涌，
光在抖，
眼在望，
心在跳，
夜无垠。
一个渺无边际的黑暗世界，
在夏夜里诞生，
于是你的瞳孔里现出了整个天空。
（汪志芳译）
失眠时的笔记
1
时钟在啮着
我的心，
它不像兀鹫，而像老鼠。
2
在那一瞬间的波峰，
我在寻思：“在无限的时间里面，
我获得了永生。”
可时间的浪涛不停地跌落，
最后化作没有时间概念的深渊。
3
我的面前是一堵墙，
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你的未来从这里开始。”
（汪志芳译）
拱
—致茜尔威娜·奥坎波
我俯在纸边吟唱，
眼前淌着语言的河流。
我见自己扬起了孤帆，
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啊！纯洁的语言，
符号的星斗；
你在时间上破土耕耘，
你在水中叙写春秋。
穿过交织的绿色，
驶过晶莹的空间与沙洲，
我沿河而下，
幸福盈溢心头。
帆在静静地飘，
水在玄想中流；
我远离了自己，
仅让轻风吹动小舟。
它穿过比喻筑成的道道拱门，
随着想象去天边遨游。
我顺水急驶，
追赶着自己的轻舟。
这是一条幸福的河，
艳阳下漂浮两叶白杨木。
水在平滑的卵石旁歇一歇脚，
又去寻找新的归宿。
（常世儒译）
元旦
新年向未来敞开了门，
像语言那样洞开。
昨晚你说：
明天，
要写一些新的符号，
勾画一派新的景致；
在时间和纸上，
创作一首新的诗。
明天，
要重新创造世界的现实。
我很晚才睁开眼，
可一瞬间，
却听到阿兹台克人的呼吸，
看到了文化遗产高崖上崭露的，
地平线缝隙里透出的
无限时间的复始。
逝去的一年又重新返回，
它充满了我的房间，
溢出了我的门扉。
时间悄悄地，
已将一切恢复了旧貌：
街上的房子，
房子上的积雪，
积雪上的沉寂。
你曾睡在我的身旁，
时间使你问世。
或许你尚不理解，
为什么说你为时间所创造，
为什么我也是时间的女儿。
因为，
你还生活在另一个时日。
你曾睡在我的身旁，
像一片洁白的雪，
令我心醉如痴。
时间悄悄地，
创造了房子、街道、树木
和熟睡的美人儿。
等你睁开眼，
我们再去踏雪，
在时间和它的创造物中留下脚印儿。
我们去敞开时间的大门，
步入未来的世界。
（常世儒译）
风暴
在黑山里
激流咆哮梦呓
在同一时辰
你以熟睡之身
腾越悬崖峭壁
风与梦在黑暗中斗争
绿的丛林白的丛林
橡树姑娘千年橡树
风把你连根拔起摔倒夷平
打开你的思想随风飘撒
旋风啊你的眼睛
旋风啊你的肚脐
旋风空无所有
风压榨你如一串葡萄
风暴在你额上
风暴在你颈背和腹部
把你簸扬如一茎枯枝
风
在你梦中骑着激流
绿的手啊黑的脚
穿过咽喉
夜的石头咽喉
夜绑在你身上
绑在熟睡的山上
激流泡哮梦呓
在你的腿间
石头和水的独白
你越过你的额的
陡壁
像一条飞鸟之河
森林低头
如同受伤的公牛
森林屈膝
在风的巨翅下
一阵比一阵高
激流咆哮梦呓
一阵比一阵深
以你熟睡之身
一阵比一阵更黑更深
（飞白译）
互补
在我身上你找山，
找葬在林中的太阳。
在你身上我找船，
它迷失在黑夜中央。
（飞白译）
两个身体
相对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夜之大海的
两个波浪
相对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夜之沙漠的
两块石
相对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夜之深处的
两条纠结的树根
相对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夜之闪电的
两把刀刃
相对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坠入虚空的
两颗星。
（一七译）
谚语
麦穗就是麦子
羽毛是啭鸣的鸟儿
活人是梦中人
真实无法辨别
响雷是闪电的前奏
梦中看见的姑娘
总是可以接受爱
打盹的树在诉说绿的天启
水翻来覆去喋喋不休
梦不在眼睑的天平上
也不在说梦话的舌头的天平上
女人的舌头肯定人生
乐园的鸟展开双翅
（一七译）
诗人的墓志铭
他要歌唱，
为了忘却
真正生活的虚伪，
为了记住
虚伪生活的真实。
（赵振江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