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危四人察觉到花娘的步伐没了声响,也是跟着停了下来转身回望去。
漆黑的夜色下,花娘那悄然无声落下的泪水是这般的谧静,可还是入了四人的眼中。
凉危看着她,没有出声。
“一棵植株而已,也会有所不舍?”止让随意着脱口道。
声音虽然不大,可在这异常安静的夜晚中,仍是传出了很远。
凉危听着止让那略显磁性的声音,虽然知道他说的没错,可凉危还是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头,心中微微有所反感。
花娘悄然流着泪向前望着,然后静静地跪在了地上,向着那儿郑重地叩首,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很响,散的很开。
作罢这一切后,花娘便站了起来,其他人都知道她这是罢了,便继续走。
花娘知道自己的命运,她随着这些上神走后,唯有一条死路而已。
凉危走在最前面,很平稳,很闲适,步子不快,一点也不像是赶路的人,反而更像是那种饭后散步的步子。
止让随着凉危,只是微微错落凉危半个身子而已,他这般松懈着地走着,身子一扬一落;而走在最后的墨氏兄弟二人也只是跟在后面,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再发声询问。
一行人走得都很慢。
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时,后面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虽然轻微,但这些人都并非凡人,从脚步声上听来,都能听得出来这脚步声过于颓重了,而伴随着这脚步声还有重重的喘息声。
从村子出来凉危等人并没有走太远,可就这么点儿距离,那来者就已经是气喘吁吁了。想必那来者定然体弱至极。
花娘听见声音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走了,她转过身去,使劲把眼睛睁大了,奋力向夜色中望去,虽然这其中满是树木,什么也看不到。
可她却是看的那么清晰,她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滑着,泪水挂在下巴上,滴滴的向下坠落,落在身上的衣服上,湿透了一片。
花娘用手努力地捂住自己的嘴,想让自己发不出哽咽声来。
凉危看着花娘,虽然心里知道她可能并不是花娘了。但心底还是不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成这样了。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情绪,更总是觉得自己是见惯了鲜血的。
可,凉危就是受不了,因为这样总会让他响起他的爹娘,凉冶和羽洛。
止让看了眼后面那已经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花娘;又看了看沉默着看着这一切的凉危。
墨氏兄弟二人顺着声音用力向回看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来了。
凉危站着不动,早已熟睡在他肩上的小当扈还在缩着身子,紧紧地贴着凉危,闭着眼睛睡着。
后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那颓重的步伐此刻好像已经是竭力了,每一声的声音之间间隔极长,而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也更加沉重,伴随着而来的呼吸声更似是呼吸艰难一样,用力地大口着吸着空气。
慢慢的,那传来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重,突然,“嘭”的一声,是有什么摔在地上了。
这些人自是不知。
可伏在地上的花娘听见这声后,却是终的止不住地哭了出来,声音极为响冽,更好似肝肠寸断。同时,原本跪伏在地上的身体更是十分踉跄地向着那边奔去,林中的枝叶勾住了她的头发,她不管不顾着,将那头发用力扯断,继续向那边儿奔去。
那些被扯断了的头发挂在枝叶上,在这夜幕中随着清风来回轻轻飘摇着。
一声又一声的少女哭嚎声在这寂静之中散开、涤荡,有着让人止不住的心酸。
“爷爷,爷爷....”少女边哭边向那来者奔去。
一个衣冠不整的老者出现在花娘的视野之中,老者里面和着衣服,外面的衣物只是随意地披着。他摔倒在地上,那因老了而变得羸弱的身体是相当脆弱的,他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殷红色的血液从他的齿缝间渗了出来,铺染在他那干瘪而苍老的嘴唇上。
老者奋力地仰起头来,努力睁大那双浑浊的双眼,看着那个正向他跑来的人影儿。
他识得那个人影儿,因为这个人影儿是他丧子之痛后活下来的唯一支柱。
他看着花娘,咧嘴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就好像是看着刚会走路的孙女向他走来时的那种开心一样。
他由衷地开心。
可他这一咧嘴一笑,原本就呼吸不顺畅的他更是由于喘不上气来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嘴中的鲜血随着这咳嗽喷了出来,洒在了地上,也将他那白苍苍的胡子染得血红。
他张着嘴,想要叫喊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可张了口却只能大口呼吸,竟是发不出声来。
花娘跑到他的身前,“扑腾”一声跪在了他的身边,两只手颤抖着不停,她的声音也是带着哭腔还有着后怕的颤抖,“爷爷、爷爷”,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表现的平静,边喊着边极力控制不再让自己的手抖,她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老人扶了起来,将他靠在树根儿下面。
挂在胡子上的血顺着胡子尖儿落了下来,滴在少女的双手上。
花娘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变得奄奄一息,她那声音中的战栗再也掩饰不住露了出来。眼中的泪更是模糊住了她的视线,她不停地用衣袖擦抹着眼睛,又不停地慌张、不知所措。
老人看着面前慌张害怕的孙女,眩晕的意识中还是不忘了用着慈祥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和蔼地笑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模一样。
花娘急得哭了,她看着老人带着笑容晕了过去,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办。
忽然,正着急的花娘眼神一亮,竟是在这时刻想起了自己一生都在追求的混沌之力,她以前只会夺取混沌之力,并不会将混沌之力输送出来,可此番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了别的了。
她将左手伸直,然后猛然插进土壤之中,也许是在她获得肉体之后并未在扎过根,此番以前动作竟是让她脸色白了一阵。
殷红的鲜血从左手上的伤口中流出来,渗入土壤中,而她的右手则是伸到嘴前,用力咬了下去。
她在变化着,那再度触及大地的胳膊渐渐生出了干枯的皮,那白嫩的手掌更是逐渐变得粗糙,不出一会儿,她的左臂已经变成了一条植株的根茎。
而那流着鲜血的右手则是被她塞进了老者的口中,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顺着呼吸道与食道向老者体内流了下去。
她的血很怪异,正常来说,这种情况下给老人喝血,结果只会让老人呛死。可她的血却不一样,鲜血入了老者体内后,便消解了,一滴滴鲜血化作了精纯的混沌之力在老人体内回旋。
随着她不断的输出混沌之力,她与大地同化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粗糙干瘪的树皮顺着她的左臂往上蔓延,不一会儿,便开始蔓延到了她的脖子上。
凉危一行四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这番情景,不禁动容。
墨氏兄弟看着渐渐开始树木化的花娘,俨然是不敢相信,他俩睁大着眼看着那已经变了样子的花娘,又不停地用手指向花娘,又指向凉危,口中“啊啊啊”了半天,竟是吐不出一个正常的音节来。
凉危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是无比震惊。他真的是没想到,这幻攘藤竟会以这种办法来就村长老伯。
而这方法的代价也很明显,就是它的生命。
一刻钟后,老者才算是复苏了过来,他悠悠睁开眼,下意识地第一声便是喊道着花娘,
可当他看清四周之后,却发现哪还有花娘的身影。四周已是一片苍凉,全是树木,而自己面前的这棵植株最属怪异。
它像是一个矮矮的灌木,看起来很是怪异,因为这个怪怪的植株下面竟有三个根扎在土中,这低低的灌木上缠绕着一根根藤条,那藤条之上长着无数的绿叶,而在这矮灌木的顶上,一根根鞭子一般粗细的藤攘向四周蔓延开来,其中还有几根尽数贴在他的身上。
看起来像是在护着这个老人。
老者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是因为没有发现花娘的身影,他开始变得慌张起来,当下更是一声一声地叫着,“花娘,花娘....”
他的声音有着那种失去一切的悲凉。
他心底很空,很疼,这种感觉只有以前在他失去自己的儿子时体会到过。
他找不到,失去支柱的他顷刻间似乎失去了力量,他颓废地坐了下去,靠着那棵奇怪的灌木。
那灌木矮矮的,让他依靠着,恰似正好。
他坐在地上,神情灰撅着,口中时不时低低的喊一声,“花娘”,可是任他怎么呼唤,也愣是没有一声能回应他。
他坐在地上,手不经意地一摸时,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拿到眼前,用两只手捧着看。
看着看着,他哭了,那双苍老而又浑浊的眼睛却是流淌着极为清冽的眼泪。
那是花娘的香囊,是不久之前绣的。
他记得。
当时,他还在笑着说,“花娘啊,你的女工怎么这么大不如以前了。”
虽然他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