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上回卫灵毓带无悦师太入宫,正好阻挡了刘旸的落剑,,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争端。刘旸恍惚想起,原来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秋心姑姑,无悦师太欠身作礼吟道:“贫尼见过皇上。”
谕国自高祖(谕国第六任皇帝,为昭兴帝的父亲。)颁行重佛敬佛之礼后,谕国上下对佛学之人都甚为敬重。昭兴帝即位后废除重佛制度,改尊儒学。但民众观念一时难改,对佛教还是一如从前,刘旸也深受其影响,估故不纠结于无悦师太不行跪拜之礼。
无悦师太眼里涌出些许泪水,向紫袖道:“妹子,甚久不见,过得可还好么?”紫袖热泪盈眶,竟是一个没忍住上前抓住师太的手凄然道:“秋姑,我还以为你……”又不再说下去,挥袖拂干泪水,在地上蹲坐的李瑱见了无悦师太顿时抓耳挠腮道:“啊哟,鬼魂来索命了哦!秋心……你不要把我抓走啊,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蘅妃姐姐,你快为我向秋心求求情啊……”
当年之事在师太心中早已荡然无存,虚怀若谷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刘旸捋了捋紧皱的眉头,静待无悦师太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来,卫灵毓请无悦师太说了,无悦师太来回踱步,沉吟许久才道:“也许你们都想知道娘娘的死因,但贫尼尚不谈这个,众人只听我慢慢道来吧。”
众人洗耳恭听,只见无悦师太回忆起往昔陈事,一股五味杂陈的情感油然而生:“娘娘本名姚枭枭,是彰州八佾王麾下一员大将的女儿,因常年跟着将军东奔西走,来往彰宫,是以与八佾王刘稹暗生情愫,私定终身。当时因着皇位争夺,八佾王不得不与皇上……先皇结成同盟推倒三皇子的势力,先帝得与娘娘相识,更是一见倾心。先帝与八佾王攻入皇宫后,先帝自立为皇,封了八佾王为汗王,而且封了八佾王的夫人也是娘娘为贵妃,先帝夺了江山也夺了美人,八佾王那时的兵权全被收回,封地桓州,没有皇帝诏令永不得回皇都。娘娘知道先皇秉性,若是不顺从他……”无悦师太一下住了口,毕竟他还是刘旸的亲生父亲,她不能对他评判什么。
卫灵毓闷哼了一句:“难怪……”无悦师太顿了顿又说:
“初时,先帝对娘娘甚好,可我究竟知道,娘娘嘴上不说,心里惦念的始终八佾王一个。”刘旸心头一震,不自觉地望向卫灵毓,眼神甚为异样。可卫灵毓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话,没有看到他如此一番神色。紫袖满腹疑惑:“娘娘曾与八佾王如此一段恋情,我怎么全然不知?”
无悦师太嗟叹一声:“你进宫时年纪还小,不比我从小跟在娘娘身边,自然不知。娘娘朝思暮想着八佾王,心思极其缜密的先皇怎会不知?先皇由怒转哀,又由哀转恨。因此就专挑八佾王的刺,要让八佾王失去一切,娘娘故意逢迎先皇也都是为了八佾王。”刘旸来回不语,脸色非常难看。卫灵毓此时察觉了,过去握着刘旸的手,只感到一阵冰冷。卫灵毓对接下去的事又好奇,忙问后叙。无悦师太的脸微泛红晕,稍纵即逝,继续道:“后续几年,娘娘生下了皇上,先皇对她比以前更好,可后来先皇竟发现娘娘常与八佾王信书来往,先帝究竟是万人之上的皇皇帝啊,他的征服欲是极强的,当他知道娘娘无半分情意对他,又气又恨,借口让卫丞相取钦国五城并引起战争,派八佾王前去平治不得是以被处死了。”在场之人一下惊呼,尤是卫灵毓听到爹爹在其中惊叹不已。
其实,无悦师太所言不过是一知半解,当年昭兴帝即位不过几年,就遭受西北方岳国的攻击,昭兴帝一怒之下向钦国“借”了五城以对抗岳国,结果岳国惨败与谕国签了友好条约,双方握手言和。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昭兴帝取五城后却不打算归还,欲用黄金千车来与钦国交换,钦国当时的皇帝钦太宗欣然支持,就要同意。可不过几月,钦太宗就“病死”皇宫,继位的是其弟慕容康(即钦真宗,钦国现任皇帝。)他一上位,立即回绝昭兴帝的请求,要求昭兴帝归还五城,昭兴帝誓死不肯,两国于是引起战争,桓州恰好位于钦谕两国交界边上,昭兴帝便下令刘稹带兵攻打钦国,谁知不得,反让钦国收回一城。
昭兴帝暴跳如雷,又加上蘅妃与刘稹一事,一怒之下不顾手足情深将他斩首。无悦师太望文生义,既说不了她错也说不得她对。
无悦师太道:“娘娘眼见意中人死讯传来,却不能前往悼念,终日郁郁寡欢。先帝甚怒,斥夺娘娘贵妃之位,降为妃位,终于他决心冷落娘娘,任娘娘自生自灭。后来荔妃李瑱入宫,先皇非常宠爱她,荔妃刁难娘娘的时候,先皇却袖手旁观,任其凌辱。不知怎的,荔妃竟知道了娘娘与八佾王的事,她总以这件事情在宫里散发谣言,娘娘接连遭受打击,受不了流言蜚语,寡欢成疾,最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无悦师太说最后一句话时淡淡然的,可卫灵毓看清她的眸红火色,显是不能释怀。她从怀里摸出一条青色丝绢,摊开在桌上,那绢陈黄得发旧,右上角处还清晰可以斑斑血迹。
只见那绢上题着一首诗,刘旸这才跨步来看,字迹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隐约还得见:
春日愁来花满昼,玉颜空销黯乡魂。
寒来暑往十几载,赢得生死两茫茫。
无悦师太看到诗后再也抑制不住,哭声起来:“这……这就是你母妃死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刘旸满腔悲戚,慢慢捧起那丝绢,绢上的斑斑黄晕,必是蘅妃死前留下的泪水,刘旸不禁心中大震,默默不语。卫灵毓念道这几句诗,也为蘅妃痛心,自己尚是个局外人,都已然如此,何况刘旸——蘅妃的亲生儿子呢?刘旸愤愤难平,心斥悲恸但脸上仅是苍白,他被关了整整八年,性情被磨砺得平静些,故不把喜怒哀乐过多地表现在脸上。
紫袖把蘅妃当做再生父母,耳听得蘅妃郁郁而终的缘由,眼见着一纸绝笔诗,纵声哭了出来。无悦师太用袍角拭了泪缓缓道:“皇上,若你真要究责真凶,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怎会没有,她现在就在这任朕处置!”刘旸指着李瑱怒道。
“真凶是你的生身父亲,你怎能究责?”
刘旸猛得了个晴天霹雳,面若死灰,发狂叨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当时确实发现李瑱给我母亲药里下了毒!”地上的荔妃一听呵呵笑道:“不错,不错,是我下的毒,嘻嘻……哈哈……”无悦师太叹气道:“阿弥陀佛,药中确实有毒,但娘娘从不喝过。我父母都是小有名气的医师,自小我耳濡目染,也知道些医理。当年我在娘娘身边伺候,所有饮食都经由我手检查过,荔妃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叫我戳穿了她的诡计,我便将计就计,让她误以为娘娘每日都服那药,以此来消除她的戒心。其实……娘娘之所以会病得如此之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先帝的……”无悦师太不愿再说下去,她不想毁了昭兴帝在刘旸心中的形象。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所有一切早该随风逝去。蘅妃离世多年,何必再追究当年她是怎么死的呢?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蘅妃还是不能活过来。
刘旸心里也不想知道,他不忍接受自己的父亲害死自己母亲的事实,在场之人都缄默了,没人继续询问。无悦师太道:“原本荔妃也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娘娘,偶然一次她发现宫里的一棵黑焦的古树才明白娘娘根本没有喝过那药。而后她又偷听到了先帝的谈话,知道事情的真相,先帝不过是借她的手要……”
卫灵毓忙插口道:“荔妃偷听先帝谈话的事师太又是怎么知道的?”
无悦师太脸上倏的发红:“是宫里的一位故人告诉我的。”
紫袖恍然大悟,卫灵毓不明故人是谁于是问道,无悦师太双颊火热很不自在,又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道:“是……是魏安……”众人中唯有紫袖明白些情况,其余的是全然不知。卫灵毓伏到紫袖耳边轻轻问道:“这魏安是何许人也?”紫袖用手挡住嘴道:“他是八佾王身边的魏公公,也是……秋姑的‘丈夫’……”卫灵毓大为不解,既是公公,怎的又是秋姑的丈夫呢。忽然想明白了,不由得羞红了脸不再说话。
无悦师太眼神中泛着一丝哀怨与温暖又道:“当年也幸亏他救了我,也是因为他救我,他才会……唉……都是天命,我心念大损下看破红尘,又觉青莲寺乃为清净之所,便出家为尼,长伴我佛。”
“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卫灵毓笑道,无悦师太心想:这个女娃娃果真聪明,皇上身边有她,娘娘在天上也得安息了。刘旸目光涣散,不知如何是好。
卫灵毓陪在他身边为荔妃求情:“过去就过去了,既然真相大白,九哥哥,你能不能饶她一命?”无悦师太走上前执十道:“皇上,冤冤相报何时了,此事虽与她有莫大关系,但终究她也自食恶果,得到了报应,皇上便大发慈悲饶她不死吧。”刘旸呆愣地站着,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为蘅妃报仇而夺位活着的,可今日一来他竟不知自己还该如何走下去,还要坚持什么,做这个皇帝还为了什么?
卫灵毓此时还不能与他心意相通,只道他不肯放过荔妃,于是又再三劝告。刘旸也不理睬她,纵步离去,卫灵毓心动大惊也跟了出去。
紫袖能与秋姑重逢不知有多开心,喜容满面:“秋姑,你还活着,你不知道阿袖有多高兴。”无悦师太微微欠身道:“贫尼早已出家,施主还是叫我的法号无悦师太吧。”紫袖满腹心事此时却再开不了口,当即送了她出皇宫。
刘旸本是习武之人,轻功了得,疾步如飞。卫灵毓才跟一半就迷失了他的方向,到处呼叫:“九哥哥……九哥哥,你在哪?”她的几声九哥哥全是发自内心的呼唤,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叫他。皇后戚惠宣以及一众妃嫔相约赏花,老远听见卫灵毓的呼唤。一个九哥哥让她们深感疑惑,脑袋灵活点的立马想到皇上就是排行第九的,这九哥哥十有八九就是叫的刘旸。就算不是,卫灵毓在皇的后宫里叫男子的昵称,也可以借题发挥好好修理一番她。于是有人打小报告给戚惠宣,戚惠宣心下大喜:好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找,卫灵毓,这是你自作自受的!跨步而去。
卫灵毓正四处寻找刘旸,心神意乱的她没发现戚惠宣一行人大张旗鼓摇来,嘴里念念叫着九哥哥。戚惠宣高声喝道:“毓美人,你嘴里叫的是什么?”卫灵毓大惊,想是她们听见了自己叫刘旸九哥哥,正想着如何编排脱身,戚惠宣就骂道:“你真是岂有此理!竟敢直呼皇上的名讳?真是大不敬!”
陆瑶知道卫灵毓机灵定会为自己辩解马上接嘴道:“何止大不敬?不论什么理由,直呼皇上的名讳就是死罪一条。”卫灵毓心想:陆瑶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堵的开脱不了。戚惠宣看她神色藏笑,扬起手就要打在她的脸上,卫灵毓发现之时早已来不及躲退,眼睁睁要看戚惠宣羞辱自己,眼泪一涌。
“住手!”极具威严的命令,戚惠宣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