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弦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然后笑了起来,三分落寞,七分自嘲。
自杀?
这个词太奢侈,不适合他。
纵然他活在这个世上,可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他的生命亦不属于他,他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去自杀。
像他这样的人,纵使活着是生不如死,却也必须要活着。
就算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就算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却还是要活着。就像那四个字——苟延残喘。
他想命运对他应该算是公平的,他曾经得到了那么多,后来也同样的失去了那么多。但是说实话,他讨厌这种不偏不倚的感觉。他想要多留住一些美好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可以。
但有时他也会想,白沉弦这三个字是不是生下来就受到了什么诅咒,他爱的、爱他的,全都离他而去。到最后孤身一人,丧失了作为一个人最基本应该拥有的东西——情。
醉一场策马江湖血雨腥风,痴一回侠骨丹心儿女柔情,诺一句繁华开谢生死相拥……却只是当年。
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如何变成了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冷心冷情,甚至是无心无情。
他只记得当年袖手天涯路,他也曾悲伤过。
只是后来,他与她之间隔着十年生死悠悠度,隔着碧落黄泉两茫茫……
“杀了我吧,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白沉弦平静的说道。
凤倾看着平静下来的白沉弦,心中不由感叹,这个男人真是太冷静了,他的心……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吧。
可是,谁说她是来打探消息的呢?这天下之事,大概还没有她不知道的,除了……那个地方。
但白沉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那个地方扯上任何关系。
“看来白大庄主是误会我了,凤某此行只是想要告诉白大庄主一个被掩埋了十八年的真相而已,而且我想,这个真相白大庄主会感兴趣的,毕竟,当年韵公主的死可是蹊跷的很呢。”
“韵儿的死还有什么隐情?”白沉弦确实是不知道轩辕韵的死还有什么隐情的,他一直认为是因为难产,所以连带着恨上了白荼,他一直在想,如果没有白荼,那么他的韵儿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在听到凤倾说凤舞中了霜华之毒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一丝窃喜的,他甚至疯狂的想过,白荼死了,是不是就算是为他的韵儿偿命了?不可否认,这个想法确实够疯狂。白沉弦爱轩辕韵已经爱成执迷,那病态的心理的产生,是他堕入深渊的开始。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而白沉弦,无疑是一念成魔的那一类。
他堕落的彻底,所以,凤倾也没有把握将他救赎。
白沉弦爱轩辕韵的方式太特殊,太唯一,他绝不会因为爱轩辕韵而去爱她身边的一切。
那份感情,是真的太特殊,太自私。
但或许是因为,他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一个轩辕韵。
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轩辕韵,纵然是他的亲生女儿,甚至是他自己,也不行。
“她是因你而死,与白荼无半点关系。”凤倾冷冷地说道。
不可能的,他那么爱她,又怎么会伤害她?
“我不信。”白沉弦的眉头紧蹙。
“不知道白大庄主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叫做,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凤倾的唇角流转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在想,怎么才能让这个游戏变得更好玩一点。她清楚得很,白沉弦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比较可悲的是,白沉弦对此事竟然毫不知情。
所以,看在白沉弦是自己未来岳父的份儿上,她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帮一下他,至少,要帮他去了解一下真相,怎么着也得把他的仇恨值从自己未来媳妇儿的身上转移一下。
白沉弦沉默不语,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这背后的隐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抬头看向凤倾,那目光里有着一丝恳求。
没错,就是恳求。
他希望凤倾能够把真相告诉他,但是又不好开口,孤傲了一生的白沉弦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放下身段去求人。
“怎么,想知道真相吗?”凤倾笑着问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呢?”
白沉弦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他轻哼了一声,用行动来告诉凤倾,要他求她,休想。
凤倾不以为意,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站起身来,说道:“那就算了。”
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只是可惜,韵公主死后十八年还要死不瞑目。”
此刻的白沉弦在经历此生最大的选择,他一生从未求过人,如今半生已过,却也要求人了吗?
他也不停的在问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求人呢,他可以舍得下自己的生命,可为何却舍不下这一身骄傲呢?
“等等。”白沉弦开口说道,“我求你……求你告诉我韵儿死亡的真相。”
凤倾听到这句话,唇角微扬,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沉弦还肯为轩辕韵放下一身骄傲,看来白沉弦对轩辕韵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
她却不知,在白沉弦的心里,这并不是放下了一身骄傲。而是因为他突然想通了,能为轩辕韵去求人,本就是他的骄傲,能为轩辕韵付出一切,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凤倾却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是。”
“那你要保证听完之后不能自杀哦。”
“好。”
自杀……这个词与他的距离还是太遥远。
“那么,请容许我先问几个问题。”
“你问吧。”
“十八年前轩辕韵在哪里?”
“云初山脚下的一个村庄里。”
“十八年前你在哪里?”
“白云庄。”
“很好。请你好好想一下,当时的白云庄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
“怪异的事情?”白沉弦问道,他确实不记得有什么怪异的事情了。
“嗯,比如说有没有多或者少些什么东西?”
“确实少了一件东西,但那不过是我平常佩戴的一枚玉佩。”白沉弦沉默了好久然后才说道。
“那你可知道这枚玉佩去了哪里?”凤倾说道。
“不知道。”
“这枚玉佩出现在了轩辕韵的房间里。”凤倾说道,“与此同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的,还有一封信。”
“一封信?”
“对啊,就是一封信。”凤倾轻声说道,“那封信上,是你的笔迹。”
“可我当时没有给她写信。”
“没错,信确实不是你写的。”
“那封信有问题?”白沉弦问道。
“信封上涂抹着天堂笑,你说有没有问题?”凤倾反问。
“天堂笑?”白沉弦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确定是黄泉一诺的天堂笑?”
“我想,是不是天堂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凤倾勾唇一笑,绽放出无尽的邪肆姿态,美的张扬,如同误落人间的神,却又美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白沉弦沉默了。天堂笑是白云庄独有的一种特殊药物,有时候可以说是神药,但更多的时候,它是断肠毒药。天堂笑的效用特殊,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延缓人的思维,可以将一个人的痛苦无限的放小,可以让人安享晚年。但是,天堂笑会使人的生命力逐渐流失,所以每一个接触到天堂笑的人都会必死无疑。天堂笑从本质上来说算不上是毒药,所以也就没有解药这一说了。也因此,天堂笑有了另一个名字,叫作黄泉一诺。就如同是黄泉为你许下的诺言,无解。
“你的意思是,韵儿中了天堂笑。”白沉弦的声音很平稳,微微有些沙哑,但不影响他的气质。
白沉弦杀戮极重,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身上有一种像云一样的气质,一眼看去,总会让人想到淡然与干净。
“是或不是,你不都误会这么多年了吗?”凤倾淡淡说道。
误会……
这两个字说来轻巧,但只有真正背负,才会知道有多沉重。
为何当初他从未想到过是天堂笑?是因为他太过信任保管天堂笑的那个人了吗?
天堂笑……呵……天堂笑……
这黄泉一诺,是他亲手缔造的啊,他早该……他早该想到的。韵儿她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的很,怎么会好端端的因为难产而死呢?原来是天堂笑,如果是天堂笑的话这一切就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中了天堂笑的人,身体里的生命力会不断的消逝,但这种消逝的速度是与生命力成正比的,也就是说生命力的消逝速度是越来越慢的。对于熟悉天堂笑的人而言,将韵儿的死亡时间控制在白荼将要出生的时候其实很简单。而且那个人也很了解自己,让自己恨上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并非难事。
他想,他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而这,也确实是他的错。
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比如说,他救下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