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少女此话一出,大堂之内,霎时一片寂静,围着少女的众人纷纷后退一步,用极其怪异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他们方才还我见犹怜的少女,而正义凛然,面露得色的少女见到周围之人的反应,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头,脸色慢慢地发白,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后,眨眼间便落下泪来,又想着像之前那般抹泪求同情,可这回没有人目露不忍。
“越家遭逢不幸,无霜年纪尚小,有说话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先生大人有大量,宽容一二,无霜感激不尽。”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时不时拿着手中的绢帕擦拭着不停滚落的泪水,而后自绢帕之后偷眼观察着周遭人的反应。
可惜,不论她哭得多么凄惨可怜,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怜惜不忍的神色,众人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老者无暇顾及被鄙视的少女,只关心着身边这个他认为是真正的越家大小姐的少女,关切地询问她此行的目的。
被认定为越无霜的少女不打算掩饰意图,用嘶哑却算不上轻微的声音回答到:“无霜此行,确实别有所图。家父临终前曾有言,此生唯一心愿便是踏遍越国山水,纵览越国好风光,得见越国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之盛景,奈何天不从人愿,家父生前未能践行此志,无霜身为人女,不忍违背家父遗愿,然则国士陵位处低洼之地,与家父之意志有违,无霜斗胆,想将家父家母之骸骨自国士陵中迁出,寻一处山水极佳之处,使双慈得以一览越国日后的鼎盛繁荣。”
少女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以对,死者已矣,入土为安是重中之重,无故迁移死者遗骸视为大不敬。
正在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着沙哑嗓音的少女这足可视为“大逆不道”的言论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众人只听得这个忽然拔高,跃居大伙儿音量之上的声音说:“你这个骗子,你肯定不是越家大小姐。”
随着这道质疑之声响起,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都不禁将狐疑的目光转向楼梯旁的少女,怀疑起她的真实身份来。
而说出这句引起公愤之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为剑锋所指的青年,此刻的他脖颈间被划上了一道血痕,鲜血染红了银白色的剑身,沿着锋利的剑刃流动,最后滴落在地,可即便身处危难之际,这位青年仍显出不卑不亢的神色。
刹那间,情势逆转,在众人眼中,英勇无畏的青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而持剑的少年与语出不敬的少女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那受害的弱者说的话自然比恃强凌弱,对国士不恭之人说的话要可信许多,于是指责之声泛滥。
对此,青年愈发显得凛然无畏,仿若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而淹没在众人的讨伐之声中的少女与少年不为所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听着那些难听的话也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尤其是少女,拉着老者又重新坐下,喝茶聊天,好不惬意。
一个巴掌拍不响,见对方无动于衷,众人也渐渐止息了指责的心思,讨伐之声渐弱,直至最后慢慢消失。
这时,与老者相谈甚欢的少女开口了:“高人有言,此举有益于越国之社稷,对越国未来的鼎盛繁荣大有裨益。”
“国士陵乃钦天监选址建造,不容置疑。你所谓的高人,不过是山野村夫,见识浅薄,巧舌如簧,专行偷鸡摸狗之事,此等粗鄙之人怎可与越国专司风水推演之职的钦天监相提并论,简直可笑。”青年辩驳道,语气不无嘲讽。
“老夫任钦天监三任掌司,自问学识浅薄,因此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未敢骄奢自满。今日听小友之言,获益良多,然其中之错处,老夫须一一指出。见识浅薄,不配登大雅之堂是真,然先祖留有祖训,勒令后人不得信口开河,妄自尊大,老夫一生谨言慎行,笨口拙舌,这巧舌如簧一词着实愧不敢当。再则,老夫出自风水世家,免贵姓宓,家中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略有薄名,山野村夫一词有辱门第,还望小友注意措辞,莫要侮辱了家中先贤。”说话之人声如洪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从望岳楼门外进来一位老者,虽是满头白发,然则鹤发童颜,步履生风,衣袂飘飘,负手而来,飘然若仙,着实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单凭其相貌谈吐,着实令人捉摸不透其年龄究竟几何。
“宓爷爷,您老怎么来了?”楼梯旁的少女快步奔至出言教训青年的老者身边,行了个叩拜的大礼后凑近老者问道。
“我要是不来,你这丫头还不被这帮不明事理,助纣为虐之人给生吞活剥了,我不来?我不来行吗?你说是不是啊?安小子。”被称作宓爷爷的老者一下板起脸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而后便目光矍铄地盯着一味躲闪的安正安大人。
极力闪躲,却不料还是被认出来的安正避无可避,听老者喊了自个儿的名字,只得耷拉着脑袋一步一颤地挪到老者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跪在那儿瓮声瓮气地说到:“宓老,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啊?您老人家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怎么?依你的意思,这地方老夫还来不得了?今日便要听听老夫为何就不能来这里,安小子,你倒是给老夫解释解释。”宓老俯下身,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安正,用疑惑的语气问道,听起来不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会善罢甘休。
“不敢,不敢。宓老,越无霜说的那个高人就是您哪。如果这话是您老说的,那我第一个支持,绝对没有异议。”安正一听宓老的问话,回想起他方才兴师问罪的架势,为了少受点威压,赶忙提及方才的话题,转移宓老的注意力。
“高人不敢当,可话是老夫说的,若你有异议,那你尽可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宓老表现得很大方。
“越国谁不知道您哪,您可是越国举足轻重的风水大师,安正怎敢对您的判断有什么别的意见,那不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嘛。”安正跪得端端正正,说出的话也甚是恭敬,看起来对这位宓老极其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迁坟之事本是老夫提议,越国任何人但凡有异议的,尽可前来与老夫辩驳一二,若有正当理由能说服老夫,都可一试,有理有据使得老夫信服者,老夫甘拜下风,从此不再过问风水之事。”宓老夸下海口,立下誓言,说得极其笃定。
不久前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的众人此时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聪明地选择静观其变,而持剑的少年也收起了剑。
“嘿,你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瞟,是在等什么人吗?说说看,你在等谁,说不定我还能相帮一二。”站在老者身侧的少女在众人的静默中出声,而她与之说话对象正是方才频频出声质问少女,被剑架在脖子上却毫无惧色的青年。
“你胡说什么?在下哪有在等什么?你这姑娘莫要血口喷人。”青年矢口否认,并不承认少女所指之事。
然而就算青年话说得再满,嘴再硬,也无法掩盖他那一脸的慌张之色,相对于方才的临危不惧,相差甚远。
“哦。”少女听了青年再明显不过的谎言,倒没有多做计较,只是耸了耸肩,很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楼内众人一会儿看看青年,一会儿看看少女,眼神游移不定,却不敢再说一句话,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说错做错了。
而正在楼内之人相对无言之时,望岳楼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高呼:“文宛公主驾到。”
话音未落,一位着装华丽,端庄雍容的女子缓步走进了望岳楼内,来人正是越国国主一母同胞的妹妹,文宛公主。
文宛公主进了望岳楼后,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在方才持剑的少年与两位容貌相似的少女身上分别停留了片刻,见到极像是死而复生的亲生儿子与越家女儿,她的神色也并未有太大的变化,片刻后便用眼神示意随侍于她身侧的侍从。
收到了文宛公主不甚明显的指令的侍从,将手中一直托举着的玄黑色卷轴徐徐展开,照着上面早已写好的措辞,朗声诵读到:“皇天佑之,国主诏曰:越家无霜历经大难,仰赖祖先庇佑,保全性命,实乃上天之德,厚土所赐。念其本为国士传人,今特许其承袭国士之位,特赐国士府一座,望其勉力自省,昭我越国荡荡国威,助越国繁荣昌盛,钦此。”
被一再冷落的少女缓步上前,行至文宛公主身前,慢慢跪下,高高地举起双手,轻启檀口,用软糯可人的声音平稳地说到:“越无霜接旨,叩谢国主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