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无霜原本是为了反驳安正的话,顺带着想要调侃一下他,不想她的话使得安正原本局限于脸庞的红晕迅速扩散开来,蔓延到乃至脖子,白净的肌肤泛起粉红色,衬得安正本就秀美的五官更加动人,惑人心魄,煞是好看。
静谧的清晨,少年被一句话梗得脖颈通红,少女津津有味地欣赏眼前的“海棠春色”,一人尴尬欲死,一人懵懂不知,气氛着实微妙。
过了没过多长时间,静止的状态被打破。仿佛觉得单凭语言已然无法表达他此时此刻的羞愤,安正几步闪到向南的书桌旁,抄起书桌正中间的一本书册,掷向越无霜,而后转过身,别过脸,不再看被他这一砸终于恢复正常的越无霜,意思再是明显不过,就是他眼下不待见越无霜,不想搭理她,甚至懒得跟她多说一句话,白费口舌。
换做平常,若是有人这般粗暴地对待越无霜,她不可能让那个人继续停留在自己眼前,哪怕是片刻都不可能,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混世魔王怎会容许有人用这样轻蔑的态度对待她,这就等同于明晃晃的挑衅,赤裸裸的侮辱,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没人会去去触越无霜的霉头,等同于自己找罪受,至今没人有这个胆子,他们不敢。
那本被安正丢给越无霜的蓝色书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虽然方才被安正用作杀伤力不大的武器做投掷之用时,未曾砸中越无霜,但也起到了惊醒她的目的,让越无霜的目光不再黏在安正身上,而是转移到了地上的书册上。
只见越无霜施施然地捡起落在她身侧的书册,眼神平静,并无意料之中的怒意。她将书册捡起后,并不着急翻阅,就这么拿在手里,似乎已然知晓其中记载的东西。
“替我跟令尊大人道声谢,感谢他的仗义相助。越大公子的恩情,无霜亦铭记于心。”越无霜未因安正摆出的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而退怯,她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安尚书的谢意,至于安尚书的仗义相助所为何事,安正与越无霜心知肚明。
安正“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声音不轻,越无霜听到了。
“大恩不言谢,无霜没齿难忘。”越无霜也不管安正是否能看到,朝着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聊表谢意,这般诚意十足的做派,从未在横行无忌的越无霜身上出现过。
衣袂飒然作响之声,听在安正耳中,有如天雷滚滚之声响在耳畔,令他震惊不已,待他转过身来之时,越无霜刚好行完致谢之礼,缓缓回正弯曲的身体。
已然直起身子的越无霜仍然一脸郑重之色,这令安正明白方才所见非虚,他确实生受了越无霜那无比诚恳的致谢之礼,且是背对着人家,此时无霜眼中的认真一览无余,想到刚刚自己的无礼之举,安正心里很是不舒服。
安正顾自难受,越无霜却全然不在意,她并不认为安正方才的举动有何无礼之处,倒是豁达得紧,只因她在意的是仅仅只是口头道谢并不足以表达谢意,也不能尽数抵消安家的恩情,而她行那一礼也并不是非让受礼之人亲眼见证,那一礼,全是出于越无霜对安家善意的崇敬之情,情不自禁之下做出的举动,并非有意为之。
“多说无益,待此事事成之日,无霜定当登门道谢,与安尚书大战三百回合,但有所请,无霜定当奉陪到底,绝不推辞。”越无霜说出好一通豪言壮语,而后便想要告辞。
“家父有言,越家小女所求之事,为的是民生福祉,谋的是家国安泰,能为此事尽一份心力,亦是安家之幸。家父时常感慨,虽为越国尚书,志在为民请命,为国献策,奈何为人臣子,捉襟见肘,处处受制,心有余而力不足,夙夜心叹有愧于黎民百姓,郁郁不得志。现如今,既有此机会,天赐良机,终可一纾心中愤懑,怎能平白错过。越小姐能信任家父,将如此重要之关节交由家父料理,令家父夙愿得偿,家父与安正心中感激不尽,言谢之事,小姐日后不必再提,此事天经地义,责任并不在于你一人,越小姐无须尽数承担。”安正为宽慰越无霜,说起安尚书的襟怀抱负,坦言帮助越无霜乃是安尚书心甘情愿为之,让她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致谢之事往后亦不可再提。
“我明白了。这等混账话,无霜日后必绝口不提。”越无霜听完安正所言,知晓其言外之意便是与安家与她共同承担此事,不分彼此,若她再多言谢字,那便是侮辱了安家的好意,亦是小瞧了安家,辱没了安尚书一心为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但有一点,这三百回合的大战,越大小姐可躲不开了。经此一役,相信越小姐必定会对安家感恩戴德,当然姿势恩高,挟恩威胁这类事,家父必不耻为之,可惜越小姐棋艺甚高,造诣颇深,家父领教过一回之后,那是对越大小姐你杀伐果断的棋艺念念不忘,茶不思饭不想,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越小姐再对弈一回。今日既然越小姐主动提及此事,安正必将越大小姐此番心意传达给家父,以此宽慰家父,让他有个念想。越小姐定要遵照今日之约,事成之日,便是你登门之时,亦是你与家父再战之期,万望越小姐谨记约定,不可违背你亲口许下的诺言。”仿佛是为了调节气氛,安正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以一种轻松自在的语气。
越无霜的脸色原本还有些沉郁凝重,她的思绪已然沉浸在接下来要进行的大事之上,但安正的状似不经意的提醒又让她的注意力暂时脱离了方才所思之事,转而到安正所说的约定之上,这个她刚刚郑而重之许下的承诺。
安正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似乌云消散,云开雨霁,回复至天朗气清的状态,而造成这番显著变化的原因正是越无霜紧缩的眉头,以及她呈现出些许懊恼的神色。
安尚书是个名副其实的棋痴,这事在帝都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对下棋一事的执迷程度,已然到了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遗憾的是他的棋艺并不是十分高超,凡是与他对弈过的人都知道,而他又偏偏喜欢与人下棋,但凡找到个棋艺比他高的人,一定要拉着人家跟他下棋,直到那人甘拜下风,认输告饶为止。
要说这安尚书有什么弱点,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他的宝贝儿子安正,这顺次而下的第二位,那就非棋莫属了。其他事情一律好说,但在下棋这儿,安尚书是出了名地倔,怎么个倔法呢?与人下棋,非要赢了才肯放人走,否则就死缠着人家不放,硬是要下赢了才算完。不仅如此,他还认死理,假若别人是试了小聪明,耍了小计谋,也就是故意让安尚书几子才让他赢的话,等安尚书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回过味儿来,还得接着跟那人下,直到摸索出其中的门道,寻到了所谓的制胜之道,赢了那人,安尚书才会善罢甘休。
这下棋期间,只要是未定胜负之前,安尚书必定会全方位实时恭候他的对手,只要安尚书觉得对手一得空闲,就拿出随身携带的棋盘,与对手来上一局,要是不幸落败,他也不气馁,反倒会咧着嘴,笑哈哈的,就跟自己赢了一样,跟对手说些赞扬的话,相互寒暄几句,最后撂下一句“改日再战”,便回家研究失败的原因,以图东山再起,一雪前耻。
对于安尚书的这类堂而皇之的“骚扰”行为,有的人默默忍受,毕竟这也是一种严谨钻研的学习态度,有的人则不堪忍受,但碍于安尚书的身份,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他叫板,只能背地里使一些小手段,故意放水,让安尚书赢,好结束一段痛苦的对弈经历。奇怪的是,这安尚书虽然下棋不怎么样,但他总有办法知道对手是不是拿出真本事,有没有故意输给他,这事儿说来也怪,不论对手让棋让地多小心谨慎,微乎其微,最终都会被安尚书给指出来。
这般执迷不悟的安尚书,着实令与他下棋的对手有些发憷,他也确实难缠得很,咬定青山不放松,说得就是安尚书的执拗与坚韧劲,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越无霜见识过一回,可不想再来第二回,可看这情形,是躲不过去了。
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越无霜,就差在脸上写上“我等着看好戏”几个大字,这感觉令越无霜如鲠在喉,别提有多不舒服了,她怎么能白白便宜安正。
“安大公子,你的记忆力这般惊人,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恐怕整个越国都找不出几个你这样的能人来,照理说,应当学什么就会什么吧?可我怎么听安尚书说你不会下棋,我就纳闷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书案之上的那本《弈棋之道》可是我们家老头子写的,内容嘛?探讨的是高深棋道,你说你不会下棋,那应当觉得这本书艰涩难懂才对,我怎的在书页之上看见你亲笔写的注解,密密麻麻,粗略数来,竟有上千字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