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话说的大抵便是越无霜这类示世俗教条规范若无物的人,而将其用作形容此时的她再合适不过。
越家独女越无霜因殴打安尚书之子安正,并失手将其打成重伤,被自家父亲大人,即越国国士越华下了长达一月的禁足令,勒令其在家修身养性,然则越无霜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她会认命听话地乖乖待在府中,静待越华将禁足令解除或是禁足令到期吗?
绝不可能,打破常规,突破束缚才是闯祸闹事皆是一把好手的越无霜会做的寻常之事。
越无霜全然无视越华的警告,不仅将他的禁足令视若虚设,更对他的言语威胁听而不闻,一而再地挑战着他的底线,越国士的怒气已然遏制不住,濒临爆发的边缘。
“小人文宛公主府侍从黄岩,叩见国士,国士万福金安。”正当越华思量该如何处置他胆大包天的女儿之时,文宛公主的近侍黄总管未经府中下人通传,未得越华许可便径自上前向他请安,也因此打断了越国士的思绪,他已成雏形的处罚办法未说出口便被打乱了。
“黄总管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既是公主身边的老人,这位黄总管又极得文宛公主信任,因此即便他此时出现有多么不合时宜,越华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让黄岩太过难堪。
“国士容禀,文宛公主多日未见越小姐,甚是想念,特遣小人前来,邀请小姐前往公主府一叙。黄岩此行若有搅扰之处,万望国士见谅。”尽管黄岩因救驾有功,已被国主帝纣封为二品侍卫,御赐金拂尘,为其免除叩拜之礼,但他仍然谨遵奴仆本分,不倨傲,不越矩,对待官员贵人,照样作揖行礼,一如既往,当前黄总管向越华行的是三叩九拜之礼,是越国最高的开国礼制,由来已久,时至今日早已鲜少有人会去遵从此等琐碎繁复的古礼,然黄岩每一回叩见越华均是一丝不苟地行完此礼,足见其对越国国士的尊敬之情。
黄岩自文宛公主出生起便陪侍于公主身边,数十年如一日地忠心恭谨,他的人缘向来不错,绝不做逢高踩低,仗势欺人之事,将公主府的利益视作重中之重,为其可以做任何事,把公主府的荣辱等同于自身的荣辱,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对其有丝毫的损毁,将公主的性命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必将穷其一生,用尽一切去守护。
换言之,黄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为仆之楷模,将主子的一切当做自己的一切,忠诚不二,绝无二心,将自身的安危抛诸脑后,所思所想均为主子的利益与荣辱。
文宛公主一向是越无霜的挡箭牌,她总是用得无比得心应手,然则越华对此无法提出任何异议,毕竟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何况他与文宛公主的交情堪比兄妹,所以即便明知所谓的“过府一叙”不过是为无霜脱身所找的拙劣借口,越华也无力阻止。
“公主诚心相邀,无霜怎敢不从?父亲大人,女儿告退。”越无霜向越华行了一礼,草草了事,极其敷衍,与方才黄总管所行之礼有着天壤之别,而后趾高气昂地从她父亲眼前离开,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门拐角处之前,又状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猝然转身,挂着她一贯不正经的嬉皮笑脸,朝着越华提醒:“父亲大人,您今日最好待在家中静候消息,无霜担心万一发生何事,安尚书想要找您哭诉,到时找不到您,心情郁结,事情就不好办了。盛夏暑热难耐,安尚书的固执程度您知道,恐怕他不哭晕在府门之外是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为了安尚书的安危,也为了父亲您的声誉考虑,女儿劝您还是尽量留在家里为好。”
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越华纵然气得七窍生烟,但作为外人眼中儒雅有礼,谦逊和善的越国国士,就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这类将激烈的情绪外化表现出来,有失国士之风度的寻常人反应在越华身上不会发生,这些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但自从有了越无霜这个调皮捣蛋的“讨债鬼”之后,越华发现他越来越不能维持住平静的表象,方才他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国士,早朝时辰将近,您该出发了。”刘总管尾随着擅自闯入而他又不敢阻拦的黄岩进入庭院之内,而后静立于一旁,做个尽忠职守的忠仆都会做的事情,等待主子的指示,而对于眼前的冲突做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形同木头人,当然还是要做到职责之内的事,比如提醒尚在愣神的主子一些重大事宜,当前最紧要的莫过于国士从不曾缺席的早朝。
“刘老,告诉夫人无霜受公主之邀,陪同公主去帝都城郊赏玩游乐,让她安心。但愿无霜小儿不会闯下什么大祸,她的那些烂摊子一次比一次难收,近日国主的心情很不好,被抓到什么把柄的话不容易替她开脱。这个混世小魔王也不知道随了谁,古灵精怪,闯祸惹事,片刻也不得消停。不说了,劳烦你听我絮叨这些,刘老,出发。”越华对着身边静默不语的老人倾诉了几句心中的烦闷,毕竟越家有女初长成,不爱红妆爱惹事的那些事儿挺糟心的。
“是。”刘老对越华的诉说并未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回应,仅在越华下达命令的时候应和一声,表现得很有一个良仆的风范,谨遵主子指示,不打听,不议论主人的私事。
越华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刘老,而后带头往府外走去,不强求刘老对他的抱怨有所应和,显然已对这种唱独角戏的状况习以为常。
刘老待越华走了十数步,离他已然有一段距离后,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相同的间隔不变,与越华之间那短短几步的长度仿佛是他一生都不能逾越的鸿沟。
府门口,简谱却又不失精致的马车静等着它的主人,而几步之外是微弓着背,垂手低头的刘总管,多年来保持着这幅卑躬屈膝的模样,从未变过。
载着越国士的马车缓缓向着宫门而去,刘老静立于越府府门门口,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稀少,刘老一动不动的伫立于原地,待到马车车厢完全消失了踪影,他才转身走进大开的府门,完成每日必不可少的日常巡视任务和琐碎事务的整合处理。
越家的老仆,刘总管,在越府效忠了四十个年头,服侍了两代国士,即便是如今如日中天的越国士也要尊称他一声“刘老”,他在越府的资历不可谓不老。帝都的人提起越府的刘总管,赞赏之声比比皆是,严肃,认真,谨慎,周密,忠心,唯有一点,不爱说话,极其不爱说话,能从他的嘴里听到超过五个字的话,几乎是一件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据说帝都最大的茶楼还就此项不可能的任务发布了为期一个月的挑战书,甄选勇士前往国士府诱使刘总管打破语言的字数禁止,说出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来,奖励很是丰厚,但凡完成此项挑战者均可获得一百两黄金,若能使得刘总管说超过十个字的话,另有一斛珍稀南海夜明珠的重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似再简单,再容易不过的事,就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却可以得到如此可观,如此惊人的赏金,何乐而不为?大多数接受挑战的人都是抱着必拿赏金的决心,带着无比轻松雀跃的心情去越府走那么一遭。
刘管家对那些莫名其妙找他搭话的人,保持了一个称职的一府管家应有的气度与耐心,恰如其分的接待礼仪,得体的应答,无可挑剔。从第一个上门挑战的人之后,半个月过去了,涌向国士府的人渐渐少去,远不如最初那般来势汹汹,遗憾的是,数以百计的勇士,竟无一人得到哪怕是众人认为唾手可得的一百两黄金,那令人眼馋、世所罕见的南海明珠更是无人问津。一月之期,转瞬即至,最终,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一人挑战成功。
此举之后,可想而知,国士府的刘管家,声名大噪,人送外号“刘铁嘴”,也有不死心的或是不甘心的民众锲而不舍地想要“撬开”刘总管的铁嘴,结果皆是铩羽而归,无一例外,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吞下刘老的“哑巴亏”。
有传言说,那个在帝都茶楼发布赏金任务,想要一掷千金却并未得逞,寻找能人前去挑战刘总管的土豪其实是越无霜,后经有心人士亲自前往越府证实,越无霜对此种无端揣测一笑置之,放言若她越无霜有此财力,定当于帝都茶楼内大宴群民,不拘地位,不限身份,开放十日十夜最顶级的流水席,散尽千金,而绝不会将大把的金钱浪费于那等无聊之事上。越无霜此言一出,谣言立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