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头决定去跑一趟。
对,去龙玩山跑一趟,我们要找到那个半仙掉入的地方。
在心悦诚服地将钱给半仙之后,我将我最后一个问题抛给了半仙,那就是:你知不知道,记不记得那个地方在哪。
半仙迟疑了一会儿,又重复了对我们说的那句话:山人不打听二位什么来头,又意欲何为,但是山人还是奉劝二位,远离是非,清净身心。江湖毕竟不是干净的所在,一旦混浊起来,模样是分外的狰狞。
我说:半仙,我先在此谢你善意的提醒,但事关重大,我们此去,保证生死绝对与半仙你无半点关联。假使生着回来,我们还会找你喝茶论事,假使死了,也绝对不苛求你为我们作墓立碑。
半仙听了我的话,回过神来,说:既然如此,山人便放心许多。那处地方,我也无法明说,只是送你一行字,待山人离去后,你便可打开看。
说着话,半仙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严谨的纸,一如半仙的为人。
看着半仙远去的背影,我出了神。
他的步子里,带着看透世道的洒脱。
他头也不回,他无需回头。
他不用记得我们是谁。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是清秀而有力的字体,也如半仙的为人,写道:天黑之后再上山,见棺之处不是棺。
大头显然也看清了这一行,问我:大人,这什么意思?
我摸着那纸条,说:前半句是很易懂的,那具神秘诡异的棺材,在白天是看不到的,只有晚上,夜幕笼罩大地时,棺材才会现身,而且具有很强大的攻击力。
大头说:对啊,我可是见识过。那棺材跟长着个眼似的,追着人跑。大人,那后半句呢?
我说:我正在琢磨。
夕阳之下,看着东龙玩街市上稀稀落落的人群,我不禁心生万千感慨。
大头和我都安静地坐在石凳上。
大头面朝西,龙玩山上头就是夕阳。夕阳周边泛着红的余韵,就是形状各异、变幻莫测的晚霞。
我问大头:你想到了什么?
大头指着那夕阳说:你看,那太阳那么圆。
我问: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大头淡淡地说:月饼。
说完这话,他贪婪地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随之,我又听见了来自大头肚子里的咕噜声。
但这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很快被他的一声刻意的咳嗽掩盖和压制过去。
大头还要问我:大人,你想到了什么?
我淡淡地说:我想到了我的师父。
我想知道我的师父,在黄泉下过得还好吗?是否还是那样低调和受人尊敬爱戴,是否彻底抛弃了我,收了新的徒弟,是否忘了我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
大头说:忙完这阵子,就去给令师扫扫墓吧。
我说:我也正有此意。
谈话陷入片刻的沉默,我们都出神地看着夕阳。大头从夕阳里憧憬着他的月饼,我从夕阳里想念着我的师父。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看那些变化莫测的晚霞,就像轮番登台的戏子,表演过后,就烟消云散了,拼接组合成另一个样子,没过多久又要涣散。
大头接着我的话茬说:太阳一落山,天一黑,就都没了。
我忽然鼻尖一酸,就莫名伤感起来。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这些人,眼前这些人,都不复存在。如果我们的黑夜来临,我们又该去哪?
我又想起了半仙临走送给我们的那句:见棺之处不是棺。
于是,我们带着这句话以及对这句话的理解,再一次上了龙玩山。
大头全副武装,拿出了他的流星锤。流星锤的好处就是可以远程攻击,加上大头强劲的臂力,一锤掷出去,只要在锤的射程之内,纵然他身披盔甲,肉骨如钢,也会让他五脏破裂,吐血倒地,暴毙而亡。流星锤的坏处就是灵活性不够好,再加上大头这笨重的身躯和迟缓的反应能力,更加降低灵活。
纵然那流星锤握在大头的手里,他仍然显得有些畏惧,缩着他的头,眼睛左右滴滴溜溜乱转,脚步偏虚。
我拍了大头一下,大头显然没有意识到我会拍他,受到巨大惊吓,一蹦三尺高,落地就看向我,眼神缥缈。
我说:大头,昨天也没见你,这么害怕啊?
大头轻声地说:大人,昨天是不知者无畏,今天听了那个算卦的话,反倒越来越觉得,这龙玩山的玄乎了。
我说:白天你在他面前吹这么大,晚上就怂了?
大头说:白天,我那是在吹嘘你。
我笑着说:对啊,我连人神鬼都不怕,你在我身边,你怕什么。
大头想了想,觉得我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我们就这样往山的深处走着。
大头问我:大人,我不理解的是,我们为什么非要去那个算卦的掉的那个地方啊。
我反问他:你不觉得,许妙和那几十号兄弟的性命的丢失,背后有什么秘密吗?
大头抬头看了看,说:这深山老林,秘密可大着呢,你说凭咱两个人的力量,能穷破吗?
我说:那我能怎样?去北洞砸,犬河西指定不帮我,他现在估计一想起我,就怒火攻心;去东龙玩,就凭我跟归东那浅薄的交情,他见不见还是两回事呢。指望不上人,咱就靠自己,能穷破多少就穷破多少吧。
大头问我:那算卦的那句话,您理解了吗?
我说:正在琢磨。我这一路走来,都在想,这见棺之处不是棺,不是棺,这肯定不是完全否认我们见的棺材不是棺材,而更倾向于说我们见的棺材不仅仅是指棺材,就是不仅仅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个用来装死人的棺材。棺材在这里,可能起到别的什么作用。
大头疑惑地呢喃:别的作用?别的作用就是追着人跑,杀人啊。
我推测道:不不不,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大头已经被我的分析饶得迷迷糊糊,他问:那是怎样?
我说:可能更多是一种媒介,一种引子,或者一把钥匙。
大头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说:会不会意思是说,我们只要见到棺材,就能找到入口?
我也一下子兴奋起来,猛拍大腿,差点管控不住自己,跳跃起来,说:对啊。
大头说: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棺材。
我笑看大头,说:大头是越来越聪明了。
大头说:主要是跟在大人身边久了,熏的。
我眼睛大睁,加重语气:嗯?
大头又匆忙补充道:熏陶的。
漆黑一片的荒郊野岭里,两个人在寻找棺材。
可是这夜的棺材却始终不见踪影。
我和大头不禁焦灼起来,耐心也显得不够用。
很快,我们到了那片坟堆处。
大头看着那荒坟,眼神有些复杂。一方面,他有点恐惧看见这荒坟;另一方面,他还要极力掩饰自己的这点恐惧,不能表现出来被我看到。
我问大头:大头,你害怕吗?
大头满脸不屑的样子,说:唏。
唏完之后,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而问我:大人,你呢?
我说:我司空见惯了。
大头说:以前的时候,你自己在山上住,晚上害怕吗?
我不屑说:有啥害怕的。
大头说:山上没人,大半夜的,就不会听见鬼叫吗?
我说:马容逃跑到我这的那晚,背后几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拔刀的声音都是响亮一致的,我不但没事,还救了他,还全身而退了。所以,我还害怕什么?
提到马容,他后来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要是那晚不是你救了我,我还真不知道跑哪去。
大头说:那我跟你身后。
说着,大头顺到了我的身后。
我们谨小慎微地走进了荒坟。
每走一步,都经受着未知的危险和身心的压力,这是巨大考验。
荒坟里除了死寂,也再无别处可寻。
大头说:他娘的,不想见的时候出来了,想见的时候,开始躲到墓里,这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他娘的给我出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说:大头,你别着急,可能天还不够黑。你看,那天上还有月亮和旁边的几颗星星呢。
话音刚落,月亮和星星在须臾之间被乌云遮盖了。
天顿时黑了,达到了我所说的足够黑。
大头看着忽然暗下来的大地荒坟,精神陡然紧张,神经瞬间敏感,手里更是握紧流星锤。
我也将五指紧握住剑柄。
我们背靠背,以保证视觉无死角,同时不把我们的背后交给黑暗和未知。
大头的肩膀很坚实,以表面安慰我的名义进行着自我安慰:大人,你别怕,不管天有多黑,那棺材听说今晚你要来,就吓得躲在暗处,不敢出来了。
话音刚落,我只感觉到我左侧面猛然生风。
只见那棺材从我们的侧面向我们攻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