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设有城主府。
为了静心潜修,平时招摇宗的那些大人物,重要子弟都居于虞城西北那座隐于山雾之中的秀美山峰之中,向来不轻易踏足尘世,为了管理方便,就在虞城设立城主府,统一管理城内外一应事务,城主由招摇宗掌门亲自委任,权限地位与宗内长老等同。
城主府下又设立了诸多机构,分管不同事务。其中有一个机构专门负责每年对那些想要拜入招摇宗的考生进行初试,并安排他们的食宿,全名叫新晋弟子招收管理考核统管处。因为这个机构在秀水街十四号,所以人们都叫它秀水街十四号。
秀水街十四号是个特殊的地方。因为它每年负责的那些考生关系到宗派新鲜血液的补充,所以相比起其他机构衙门可谓十分重要。但矛盾的地方在于,它又是十分不重要的,因为除了每年的那些特定几天,它的没什么事好做了,一年的大半时间都是极为清闲的。清闲往往意味着没权,没权又往往意味着没油水可捞,既然没有油水,有谁愿意来这里当差?看看它的地段就知道了,秀水街虽然算不得偏僻却也算不上繁华,其他那些衙门机构哪个不是在最贵最繁华的地段?在这里当差的人都是些没什么背景或是得罪了什么人的人。
风夕玦看了眼天色,日渐西沉,一弯沙白的月牙儿早早就在东边天角上占好了位,只等夜幕拉开。
眼看天色不早,风夕玦就打算早点去秀水街十四号,免得晚上没地方住。
这时候秋鸾镜有点不确定的问道:“玦哥哥,你真确定那个地方会给我们安排住处的吗?你要知道我们现在一枚铜板也没了,要是不给地方住,我们可要露宿街头了。”
风夕玦听了也不由有点紧张,不确定的道:“应该会的吧。”可是那不确定的语气只怕连他都有点不信。
秋鸾镜瞪着双大眼睛,气鼓鼓的看着他。
风夕玦被她看的有点心虚,不由道:“当初哥哥可是亲口对我们交待仔细的,那些想要拜入招摇宗的子弟,秀水街十四号都会统一安排食宿,你知道的我记性很好的。”
秋鸾镜当然知道他的记性是过目不忘的,而且她也记得风沐之说过的话,只是她仍然蹙着小眉头,有点不放心。
风夕玦安慰道:“你就放心吧。”
接着两人就去找那个传说中的秀水街十四号。
秀水街十四号并不难找,每年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像这样的年轻人在城里摸索打听,虞城里的人们也早就习惯了。两人随意问了一个人,走了半里路,转了几个圈,也就到了。
秀水街十四号虽然不怎么受人待见,但看门户装饰庄严大气,倒也不差。秋鸾镜看着门厅宽广,气氛肃穆,不禁有点微微胆怯,迟疑着不敢进去。风夕玦确认门牌没错,就迈了进去,秋鸾镜见了,也急忙跟了上去。
此时宽敞的大厅内只有两个人,冷冷清清,大约时近黄昏的缘故,人都回家看,而且也没几个考生会在这个时间点找来这里。
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便睁开眼,懒洋洋的见着进来的两人,不由皱了皱眉头。
怕生的秋鸾镜不由有些紧张,在身后扯了扯风夕玦的衣袖。风夕玦握了握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风夕玦来到近前,认真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这里可是秀水街十四号?在下想要拜入招摇宗。”
中年人听了,双眉一挑,懒散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轻咦一声,然后双目大睁,目光湛然,仔仔细细的将风夕玦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在他睁眼的那一刻,风夕玦隐隐有种错觉,总感觉昏暗的大厅似乎明亮了一瞬。
风夕玦被他凝视着,只觉浑身一寒,竟是感觉被那位中年人看了个通透,再无一丝秘密可言,不禁大惊。
中年人看过之后,双眉一松,又恢复了散漫的模样,说道:“不错。”然后从桌后拿了一块牌子扔给他。
风夕玦接了牌子,正打算讲讲自己的身份来历,不料却被那位中年人冷冷打断:“好了,你退下吧。”
风夕玦不由愕然道:“这就完啦?”在他想象中,招摇宗的人总是要对自己的出身资质细细查问打探的才是,哪想到被人看了一眼就算完事。
中年人还没说话,一边侍立的年轻弟子已经冷冷斥道:“大人说好了那便是好了。大人一年要看几千人,看了二三十年,你这样的愣头青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还需你来多嘴。”
中年人皱眉看了年轻弟子一眼,年轻弟子不由闭了嘴,讪讪退下。中年人又盯着秋鸾镜看了良久,也是轻咦一声,然后又目射冷电,将她也看了一通,又道一声“不错”,然后又扔给了秋鸾镜一块牌子。
中年人脸色虽然依然冷淡散漫,但明显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一抹喜色。他开口道:“好了,我这边你们算通过了,你们过会儿在他那里记个名就行。”他指着那名年轻的弟子。
风夕玦听了不由大喜,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这还有个问题。”
中年人挑了挑眉,道:“说。”
风夕玦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敢问前辈,不知过会儿给不给我们安排食宿?”
中年人怔了一怔,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如雷,隆隆作响。从两人进来之后,中年人便一直是副冷淡散漫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他看着风夕玦,眼里满是笑意得道:“有趣,真是有趣。对于想要拜入招摇门下的子弟,我招摇宗自然是会安排食宿的。等会有人会领你们过去,入宗考试在三天后,你们安心准备吧。”
秋鸾镜掩嘴偷笑不已,风夕玦听了心中也是安定了不少。对于自己,露宿街头自然是没关系的,只是怕秋鸾镜受了春寒或是遇上歹人。
中年人说完之后就敛了笑意,又闭上眼睛养神,好似睡着了一般,再也不理睬厅中的人。要不是手中多了块牌子,两人都要疑心这个中年人是不是从来就没醒来过。两人心中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这就完了吗,就这么简单?
这时候之前那个年轻弟子走上前来,他的脸上全无一丝惊异之色,想来是早已见惯了自家这位前辈的做派。
走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面目可亲的说道:“两位且随我来。”说着转身领着两人走向后厅。
刚才他在一旁看着早已暗暗心惊,他自五年前便跟着那位前辈,来这里的人他也见过不少,他素知自家这位大人眼光极高,能当得起他一句不错的算是极为了不起了,在这五年里他也不过只见过几次而已,却不想今天直接见到了两人。但最让他惊讶的却是这两个孩子竟然让那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前辈笑了,在五年里他还从没见他笑的如此畅快过。在这五年里他早把那位大人的喜好摸得透彻,知道在那位心中是极欣赏两人的,所以此时哪敢给脸色看。
年轻弟子在前面带路,这时候他才开始细细打量起两人来。风夕玦面容清俊,双目清亮澄澈,气度沉稳不凡,秋鸾镜也是生的眉眼如画,娇憨可爱,虽然年纪尚幼,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饶是年轻弟子在招摇山上见惯了各色美女,此时见了秋鸾镜也是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的弟子名叫苟生,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心思玲珑的人,要不是五年前在招摇山上得罪了某位权贵,也不会沦落到虞城里捡了这么个差事。不过在这五年里见过的人多了,倒也让他掌握了一些看人的门道,平时看人向来极准。
看人,看的便是细节。
风夕玦和秋鸾镜两人虽然穿着破旧穷酸,却都是洗的极为干净,给人极为舒服的感觉,显然家教不错,而且看两人目光湛然,神态坦荡,哪里像他平日见多了的那些拘谨畏惧的山村少年,要知道气质由心而生,自内向外,最是做不得假。这更加让他相信两人的不凡。
既然不凡,便要巴结,很简单的做人道理。
年轻弟子巧舌如簧,再加上刻意迎合,三人倒也是有说有笑,谈的甚欢。在风夕玦两人眼中,自然是这位未来师兄态度温和,善良可亲,和之前在厅里冷言相斥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这也让秋鸾镜心中对于这位年轻弟子的恶意稍稍减了点。
年轻弟子看两人神态亲昵,长得却并不相像,不由疑惑问道:“你们二人是兄妹,还是,夫妻?”在偏远地方,这般小年纪就成亲的人还是有的。
风夕玦本来正在想着那所谓的入宗考试,淬不及防之下被他这句话吓的脚下一踉跄,险些绊倒。他急急辩解道:“当然是兄妹了。”
不想小丫头扶住了他,挽着他的胳膊,笑眯眯的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啦。”说完得意的对着风夕玦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