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座上的人突然开口了,他嘿的冷笑一声,声音沙哑晦涩,说不出的难听,道:“不愧是风家的血脉,一晃十二年,我都要变成老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
风沐之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废话少说,锦锦呢?要不是她想见我,我是断然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寒铁座上的人淡淡地道:“锦锦早就死了。”
风沐之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他垂下头,把面容隐在黑暗之中,长久地不说话,好像变成了一座雕像,只是他拄着拐杖的那只手微微颤动着显示他心中并不如表面般平静。木棍下的地砖突然裂开,木棍“咔嚓”一声也随之断成两段。
寒铁座上的人也不着急,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很长时间后,风沐之才又把脸抬了起来,声音如面色一般平静,“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冷笑一声,微嘲说道:“十一年前。”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那人继续道:“当年你自废修为,自毁双目,不过想求那几个老家伙饶她一命,虽然当时他们确实没下杀手,可是锦锦确实还是死了。虽然这世上没人是不死的,但就在你走一年之后,她也跟着去了。”
那人叹了口气,继续道:“自那日后,锦锦就好像丢了魂儿一般,在床上躺了一年,最后郁郁而终。”
他声音逐渐转厉,“白鹿书院,应天学府,国子寺的那几个老家伙拖不了干系,先逼你在锦锦面前自废修为自毁双目,再逼你下毒誓,让你二人永不相见。看着你变成一个废人行乞世间却不能见你,她心里可会快活?嘿嘿,那帮老家伙可是好狠的算计,好毒的心。”说到这儿那人的声音已经冰寒无比,声音中透着股无比的愤怒和暴虐。
风沐之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把脸埋在了黑暗中,他肩膀微微颤抖,那人每说一句他身上的寒意就重一分,等那人说完,风沐之身上的寒意早已沉重如山。
突然那些如山寒意如退潮般从风沐之的肩膀上倏然退去,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平淡地道:“如今我早就是个废人,你还和我说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微讽说道:“你只是被散灵钟镇散了一身灵力,然后又被封了周身诸窍,元气不能入体,但你的全身经脉和命盘可是一点不损,只要解了你的诸窍封印,就可重新开始修炼。”
那人薄而细的唇角扯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我有办法解了你的封印,从此你就跟在我身边,那几个老家伙欠的东西,总要让他们还回来。”
风沐之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嘲讽,然后他站直身,止住笑,那身黑色紧袖长衣在灯火之下带着说不出的冷冽,仿佛出鞘的剑,他冷冷说道:“报仇的事我自己会去做。但你要记得,我是人,你是魔,十二年前是,现在也是。”
..
风夕玦醒过来就发现他和秋鸾镜躺在同一张床上,这里是十四号他们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想来是在他们昏迷之后被送来的。
秋鸾镜刚刚哭过,眼睛依稀有些红肿,她像小猫般缩在被窝里,依偎在风夕玦的身上,也不说话。
风夕玦搂着她小小软软的身子,嗅着她发梢熟悉的清香,看着她白嫩细腻的脸蛋上依稀的泪痕和微红的眼角,心里有点难过。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不说话,那么他也不说话,只好抱着她,只是看她如此难过,他也跟着有点难过起来。
秋鸾镜有一个母亲,他无父无母,所以要比她幸运,不用经历那种生离死别。不过他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当然也是她的哥哥,她也不孤单,他默然想着。不过一想到风沐之,他又有些担心起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铅灰色的狭小空间中,两人相互抱着不说话,时间就在沉默中逐渐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苏柔穿着身鹅黄色的袄裙,乌黑长发用只金步摇随意挽着,手托着个盘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依偎在风夕玦怀里的秋鸾镜听到动静,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怀中弹了出来。
“还以为你们还睡着呢,想不到已经醒来了。”苏柔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眼角红肿,惊慌失措的秋鸾镜,然后盯住了一脸茫然的风夕玦,坏笑道:“我可是一番好心将你们两个放在一张床上,你可没做什么坏事吧?”苏柔平素都是一副温婉端庄的样子,此时露出这一番狡黠古怪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风夕玦毕竟还只有十三岁,可听不太懂她的话,只是被她的一脸坏笑吓住了,只觉着不是好事,连忙矢口否认。
苏柔狐疑地看着他,道:“男人哪有可信的,镜儿来告诉姐姐,他刚刚有没有欺负你?”
秋鸾镜把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满是羞意,声若蚊蝇地道:“没有。”
苏柔笑嘻嘻地道:“可不许骗姐姐的,老实告诉姐姐,若他真的欺负了你,姐姐替你做主,准跑不了他的。”
有点早熟的少女羞红着脸探出被子啐了一口,然后干脆直接把被子蒙在了脸上,做起了鸵鸟,这般娇羞怯弱的样子哪有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模样。
苏柔见秋鸾镜当起了鸵鸟,一时拿她没辙,于是又转向了风夕玦。她笑眯眯地道:“小子刚刚看你搂着镜儿,怎么样,镜儿的身子软不软,香不香?”风夕玦顿时被躁得面红耳赤。
苏柔见得有趣,还想乘胜追击,正要开口,风夕玦真是有点怕她了,连忙转移话题道:“苏师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镜考的结果如何?”
一听他提到镜考,苏柔便想到了当日情形,顿时没了调笑的兴趣,将手中托盘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秋鸾镜闻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蹙着秀气的小眉头担忧地道:“怎么了苏姐姐,难道我考的不好吗?”
苏柔见她这般可爱样子,宠溺地道:“你呀,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当时可是震惊了所以人呢。”
秋鸾镜扬了扬小眉毛,有些小得意,满心欢喜地道:“是吗,那我就可以入招摇了,那么哥哥呢?”
苏柔眼神顿时一黯,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秋鸾镜顿时急了,道:“怎么了,好姐姐你快说呀。”
风夕玦还记得当日自己站在道钧镜前无论如何静心凝神,镜面上依然毫无动静的情形,不禁叹了口气,一一说给秋鸾镜听了。他的文考只有丁等,镜考更是惨不忍睹,已经没可能进入招摇了。
这样想着,风夕玦心中感到一阵茫然,本来按照计划,两人一同考上招摇,一同修道,一同生活,一同等待着哥哥,这么多的一同,可是将来没有她陪在身边,他该如何是好?不过至少值得安慰的事秋鸾镜肯定会进入招摇,以后大概不用再跟着他受苦了。
托盘上有两大碗香喷喷的海鲜粥,苏柔见气氛有点沉闷,便端了出来,招呼道:“我特意叫厨下熬的海鲜粥,你们已经昏迷一天了,快趁热喝了吧。”
风夕玦挑了碗鱼鲜多的,吹了吹递给秋鸾镜,两人就这么坐在床上端着大碗喝起粥来。苏姐坐在床沿,像个大姐姐一般看着两人喝粥。
秋鸾镜捧着大碗,把脸埋在碗里,滋滋滋的喝的欢快。苏柔见她只顾喝粥,还以为她不在乎风夕玦考不上,忍不住伸出玉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点,嗔道:“怎么这般没心没肺的,以后你入了招摇宗,他可入不了,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秋鸾镜将脸从碗里抬起,嘴角还沾着白绵绵的粥痕,她诧异地看了苏柔一眼,好像在奇怪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然后又将脸埋进碗里,满不在乎地道:“这还用想啊,当然是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了。”
苏柔呆了呆,她倒确实是不在乎,只不过小丫头将上不上招摇当成了不在乎的事,不由有些气闷,她认真的看着埋头喝粥的少女,道:“你知道你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这可是你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以你的资质宗门里一定会倾力培养你的。可你现在若是舍了宗门而取了他,到时候你们没有一技傍身,可以干嘛,去街上当两个小乞儿吗,那时他当小乞儿你就当小乞婆。”
秋鸾镜听了又把脸从碗中抬起,蹙着小眉毛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展颜笑道:“好哇,就当个小乞婆也不错哩。”
苏柔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还道秋鸾镜正在认真考虑自己前途,不想她却是在想当小乞婆的事,她心里可是真的将她当小妹妹看的,怎么忍心看着她真的去当那小乞婆,叹了口气说道:“他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
秋鸾镜垂着眼帘,看着碗中的白粥,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暗想怎么会不重要呢,要是当初没遇见他自己只怕就死在那个美丽的春天里成了桃树下的一堆白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