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变得异常崎岖,近在眼前的一座大山,却要让六人苦苦在山谷里摸爬翻越数个小时。才下到谷底,就要顺着两山之间相对平缓的山脊爬上去,水雾缭绕在山间,让人看不到山后的景象。周围层层灌木上结着水露,人在枝叶中穿行,打湿衣裳。
“鲁岩,你确定这个方向对吗?怎么感觉已经走了好久。”就连平时喜欢运动的苏心都有些力不从心。
“放心吧,就是这个方向,只不过我们总不能大摇大摆的走正门吧,所以要进蓝茉莉基地,恐怕也只能走这条山路了。”
“虽然觉得很靠谱,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蓝茉莉守卫等级那么高,而且有且只有一个山门、一条路,我们怎么混进去?”苏心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么辛辛苦苦的走了十来天,别进不了基地,那就白吃这么些苦。
“再完美的地下工事一定不会只有一个出入口,即使不考虑逃生,也得考虑洞内的通风换气。所以,我们瞄准的是红洞基地的换气孔。小时候,我总喜欢趴在家里的窗子上向外看,山洞里又没有什么好景色,只能顺着洞顶的岩壁一点一点观察,老早就注意到这些大大小小的气孔。”
“这么说来,当年红洞基地在改名蓝茉莉之前也算是千疮百孔嘛,看来根本达不到顶级安保级别。”
“那可未必,那些气孔恐怕连老鼠都钻不进去!”鲁岩故意停顿了几秒,停在山坡一旁的石头上,看着气喘吁吁的苏心说。
苏心被这句话噎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继续专心爬山。
白歌紧跟在鲁岩后边,趁着两人斗嘴的时候赶紧喘口气,可还没等消停下来,眼前的雾气里就出现一座四四方方的茅草屋,草屋四周用藤条围起来,屋顶堆了厚厚几层干草,顺着中间最高的屋脊向正反两面垂下来。透过并不密闭藤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丝丝烛火。
“瞧!有户人家。”白歌指了指山坡上平缓的地方。
鲁岩有些吃惊,因为据他所知,早在六十年代兴修红洞基地的时候,周边村民就被远远的迁出去,这些山坳、山谷的耕地、水田早已撂荒几十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村民。“我觉得有蹊跷,蓝茉莉基地别说村民,就是大点的生物有多少只,警戒哨所都一清二楚,他们是不会允许有居民在绝密级军事区生活的。”
“我觉得也是,你看,这么简陋的草棚,应该也不是宜居之所。鲁岩,我们两个悄悄摸过去看看,这里边究竟是什么幺蛾子。”白歌说罢,便猫下身子,悄悄的从一侧绕到茅草屋边上,鲁岩紧随身后。
白歌走路很是谨慎,就连站在身旁的鲁岩都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三两下就来到茅草屋旁,身子紧贴着藤条,侧着脑袋将左眼放在藤条的缝隙间,试图看个究竟。
“结庐云境间,而无尘世喧。
问君何所欲?执念目自偏。
寄篱深窟旁,不识洞中天。
星辰转四海,飞星远相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隔着藤条,草屋吟诗的声音清晰可辨,那声音浑厚、苍劲、力道十足。每个字都蕴藏着万钧之力,却也好似棉花里藏着千根钢刺,扎的人如梦惊醒。
咣当!
好似某类器皿被重重的放在木桌上。
“寒舍外的几位贵客,如有需要,请入门一起小酌几杯!”那声音底气十足,字语间都充满力道。
白歌心中一惊,本来就被这诗中内容搅得七荤八素,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请客令,着实让人直冒冷汗。白歌向鲁岩撇撇眼,示意让其跟随一同进入,并让另外四人原地守候。
咚咚咚!白歌礼节性的敲了三声柴门。“我们无意冒犯,只是赶山路,路过此处,看到有一庐舍,就前来看个究竟,如有打扰……”
“吼吼吼!”屋内传出三声低沉的笑声。“无需过谦,进来便是!”
白歌总是有着超于超人的观察能力与极其敏锐的分析能力,环视草屋一周,四周没有田埂,甚至连一条踩出来的阡陌小道也没有,四周稍有些坡度的地方,长满了不高不矮的灌木。而眼前这个草屋屋顶毛茸茸的草垛,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麦秆,与周遭大环境格格不入,更不要说围在四周的黑紫色藤条。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阵特有的清幽、闲适迎面扑来,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酒香。四四方方不大的庐舍,由紫色藤条围合起来,只偶尔挂着两幅布画,左边是一副山水,右边一个老者倒骑在水牛背上。中间放有一张低矮的桌子,黑黝黝的木色纹理粗犷而不失典雅,桌子上一个八方龙耳瓶,淡青发白而印出丝丝皲裂,一旁的托盘里整齐码放着六个酒盏。正前方是一位正襟危坐的老者,灰白的头发用发髻扎起,鬓角垂下两缕银发映衬着花白的冉冉胡须,一身麻布衣裳宽松随意的铺裹在身上,并用一条黑色的布带束在腰间。
“请入座!浊酒一壶,可一同小酌。”老者没有任何闲言富语。
白歌、鲁岩走到桌前,效仿老者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位老者,踏进柴门之前纵使绞尽脑汁恐怕也想象不出屋内竟有这样一位仙风道骨之人。
老者伸出左手,右手拂袖,举起酒壶填满了两盏小杯,一手托底、一手扶杯送到白歌面前。“请!”
鲁岩也接到一杯举在手里,两人面面向觎,不知这荒郊野岭哪里冒出来的茅舍,哪里跳出来的老者,更不知哪里变出来的老酒。只觉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闭了眼睛,一欣而尽。
“舍外友人,可一同饮乎?”老者拂袖,示意茅屋外的山坡上,还有你们的同伴。
白歌憋不住了,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现在连走个山路都不能消停,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魔鬼怪,横栏在山脊间,摆下这一桌美酒,分明是来挑事。“感谢您的一番好意,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劳烦您再费心思。只是,在离开之前,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哦?请讲?”老者拂袖自饮一杯。
“冒昧问一句?您是前辈还是仙逝之人。”白歌语出惊人,鲁岩坐在一旁直冒冷汗。
老者一怔,随后慢慢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时之机缘,丛使相隔十万八千里亦会相逢,预言之意,须臾千秋万代亦会百口相辩。”
鲁岩眉头一皱,听的个云里雾里,两句话中,也就识得个相逢二字。
白歌意会,内心想起在学校是见到送他玉璧的那个老者,虽然看上去像个江湖骗子,但却句句道破玄机,甚至后来用那块玉璧救了大家一命。“您刚颂吟的那首诗,似乎有些话要讲?”
老者再将面前的三个酒盏倒满,“诗中自有你想要的答案。”
两人托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我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白歌颇感疑惑,明明设卡在半路上拦下自己,却又遮遮掩掩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沉思片刻,只好转换策略,用另外一种方式获取老者所要传递的信息。“前辈,您看我们是否在接近真相?所做之事是否正确?未来那个可预见的结局是否可以逆转?”
老者闭目良思,少许功夫睁开眼睛,用目光上下打量白歌一番,然后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白歌见其反应,心已经凉了大半,从他这里十有八九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问君何所欲?执念目自偏。星辰转四海,飞星远相还。”老者只是重复了两句诗词,再也没有给白歌任何多余的信息。
鲁岩很是警惕,自从进了这个茅屋,他就觉得处处泛着怪异。就眼前这杯酒,就十足是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手掌大小的一个小酒壶,却反反复复给三人倒满了数杯酒,瓶中却也并不见底,而环视四周也并没有热酒的煮炉,却品起来温热有加。总之,这个小小空间里的一切,都让人不可思议。
“老头!你擅闯军事禁区,现在我就代表组织先抓你回去训话。”鲁岩突然发难,坐在一旁的白歌措手不及。
老者只是一笑,气场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倒酒的动作凭添了几份优雅。“浩然莫慌,小兄虽才疏学浅,但此诗却另有含义。”
啪!鲁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胡说什么!”
言谈间,鼓足了力气,甩开右胳膊就去抓那老头。
嗡!
鲁岩右手穿过老头的身体,就像水中捞月那样,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是老者的身体像是水面被激起的波纹,扭曲褶皱荡漾开来。
“不好!鲁岩快撤!”白歌大喊一声。
“哈哈哈!前辈见笑,我这窖中还藏有陈年老酒一坛,这就取出与六位再续。”那老者突然像是错乱的编码,说着不知所云的话语,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
“他奶奶的,我看我们又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鲁岩一边说,一边向门口退去。
跑到门前,白歌正将用力推开门板,却被虚幻化的门板闪了个正着,鼓足的力气一下扑空,摔在远远的灌木丛里。
站在外边静候的四人眼睁睁看着白歌摔个大跟头,再看看两人惊恐的表情,便知道果然又是一剂深山沟里的幺蛾子。
“出门没带铁铲,看我胖爷爷用着木棍揍扁你!”林边圆撸起袖管,气势汹汹的走过去。
滋滋滋~噗!
眼前的茅草屋像是幻灯片里的影像那样,闪了几下忽然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的妈呀!”眼前这一幕,吓得林边圆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站起身,小腿直蹬,连连后退。
子琪大叫一声,趴在苏心的怀里头也不抬。只有下宇站在一旁,看着胖子,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你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
白歌在灌木丛里针扎半天,好不容易被鲁岩从里边拉了出来,仔细检查一番,只有脸上划出几道小伤,并无大碍。只是,回头再看刚刚那间草屋,如同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原先那个茅屋轮廓,恰好有一个鼓起的小土包。
“我刚检查了,草屋那个地方,似乎是一座荒坟,坟前丢着几个破碗,墓碑被杂草当上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鲁岩表情肃穆,眉头紧皱。
“看!我说什么来着,夜路走多了,怎么地还不得中几次奖。之前是鬼打墙,现在又来个鬼请客,短短几天时间,真是晦气啊!”下宇总是深信不疑,对自己用传统文化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信心满满。
啊!子琪使劲往苏心怀里钻。
“我说下宇,能不能说点别的,吓到子琪了。”
“子琪妹妹,你要是害怕,到我这里来。”下宇望眼欲穿,看到凶悍的苏心只好作罢。“鬼请客就是我们集体中邪,被鬼魅的障眼法所骗,怨念轻者,只是将蛆虫、蟾蜍变为美食让人享用,已过愚弄之瘾。怨念重者,则嗜血成性,非要你们吃的撑死,方可罢休。还好,我们刚刚人多,你们两个才能解脱出来!”
白歌对于下宇的解释一向都是嗤之以鼻,但从来不从言语上否定他,因为我们表象世界的背后太复杂,也许传统文化中的理解,只是对客观存在现象的一种通俗解释。就连鲁岩也挺不过下宇的神神叨叨,带头继续出发了。
接下来的路上,下宇就像扭满了弦的八音盒一样,叽叽呱呱的讲着各种奇异故事,原先紧张的氛围反而被下宇的婆婆妈妈吹的烟消云散,与两位姑娘讨论的有声有色。
“鲁岩,你觉得刚刚是幻觉吗?”白歌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像!我明明尝到了酒,入喉很绵柔,像是真正的粮食窖藏。而且,我们也确实碰触到酒杯了!”
“我觉得不像下宇说的那样,‘撞邪’这个概念,本来就子虚乌有。”
“还记得你问的那几个问题吗?我觉得,这一定是某种暗示。如果结合蓝茉莉共进会那帮家伙所说的,蓝茉莉无所不在,那会不会是它安排这么一处场景来误导我们。”鲁岩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白歌点点头,似乎稍稍有些启发。“我觉得,关键在那首诗里,从我们没进茅屋的时候,包括他所回答的所有问题,都与那首诗有关。你说那句‘寄篱深窟旁,不识洞中天’会不会说的就是蓝茉莉基地?”
“应该有些关系……”
“忽然觉得那个场景就像一场电影片段,幕后截取了这么一段,想通过它来传递隐藏信息,究竟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呢?”白歌终于踏上了山脊最高处,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横亘在面前的这座巨大的山体,就是蓝茉莉基地所在处,对于此刻的白歌而言,越接近它就发现越多不可解释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