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沙漠寒风阵阵,吹得随行人纷纷躲进帐篷里。牧民老汉从骆驼身上卸下一副皮毡,使劲抖拍了几下,披在身上进去睡觉了。
谭剑士一个人坐在篝火旁,看着远处教授的身影,越想越不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火苗猛烈的窜动几下,忽闪一下熄灭了,留下烧焦的炭块还时不时蹦跳出几粒星火。谭剑士起身,朝着鲁中天那边走过去。
“时间也不早了,回帐篷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鲁中天还是静静的蹲在地上,没有任何想要回话的意思,只是稍微挪动下微麻的双腿。安静的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只是抬头仰望星空。
也许是谭剑士沉陷于忙碌的都市生活,大脑总是被各种任务所占据着,竟然没有抽出一丝时间静下来欣赏这绚丽夺目的星空。抬头看过去,漆黑的夜空里并不像以往看到的那么寂寥,天空再也不是无尽黑暗的专属,银河星云的震撼恍若近在咫尺,挂在眼前好似触手可及。在那黑色的背景里,无数微微闪亮的恒星构成一副绝美的星空画卷。突然间谭剑士不再怀疑鲁中天的怪异,如此震撼的星空银河,美的令人窒息的绚丽与震撼,深邃的让人忘记自我生命的渺小。看到眼前这一幕,再也不会去计较沙漠里刺骨的寒风,更不会惦记身后的功名利禄。此时此刻,只想静静的坐在沙丘上,望着深邃神秘的星空,哪怕化身为一粒沙。
如此浩瀚的星空,随意望去的那颗恒星或许就是一部传奇,世界一望无际,宇宙更加广阔,哪怕只是望着眼前的一个小亮点,思绪便能让人编织出无数的故事。
刺眼的阳光照得人辗转反侧,从太阳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开始,旭日的光芒便开始加热这片黄沙。很快,不知不觉躺在沙丘上熟睡的鲁中天与谭剑士便被这股热浪袭醒,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爬起身来,继续这一天的行程。
轰隆……轰隆隆!
不知从哪个方向,发出阵阵巨响,那声音恰似排山倒海,好像在视野外的远处,沙浪像活过来的大海,开始翻腾。
随队的战士们急忙开始收拾东西,将堆叠好的帐篷、物资跨在骆驼背上,牧民老汉用力扯了三下缰绳,五只骆驼一字排开,跟着领头人缓缓行进。
“哎!这可不好。响沙这么响还是第一次听见。真神说过,响沙是沙漠释放冤魂,它们积怨太深,沙子都埋不住这股怨气。还是快走、快走……”牧民一边走,一边说。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响沙和鸣沙山有什么不同?”谭剑士急忙问道。
“鸣沙山是神山,是真神传递福音,千百年来都在那个神圣的地方。而响沙像恶魔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响到哪里,哪里就要倒霉。传说很久以前的丝绸之路,来往的商人只要听到响沙,一定原路返回,去神庙净化七七四十九日才敢继续前行。”言语间,牧民竟加快了脚步,身后跟着的驼队铃声明显变得急促。
久经考验的战士们也加快了速度,整只科考队伍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谭剑士回头寻找鲁中天,看到他站在队伍后方很远的地方,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谭剑士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窜头皮,只见鲁中天一个人站在沙丘边上,嘴里一边说,手上还比划着什么,时不时还露出惊讶、疑惑的表情。这种“对话”持续了十几秒,鲁中天突然掉过头小跑了几十步,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方,透过那双黑框眼镜,依稀还能看到眼神中流露出的惊喜。
谭剑士只是放慢了脚步,努力把心中的焦虑压制回去,身经百战的他自然有无数种应对这种情形的方法。只是此时此刻,更加坚信这次任务的核心是盯牢鲁中天,不可离开半步。
“鲁教授,要喝点水吗?这白天起码有五十度。”谭剑士放慢脚步直到教授跟了上来。
鲁中天只是摇摇头,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对于如何回答显得心不在焉。
“停停停!”队伍最前面的牧民喊道。“分叉路口,往左去,有水源,但要多绕十来天的路。往右去,没有水源,但只需四五天,我们走哪边?”
谭剑士心中默想,这还用问么,鲁中天这家伙一路上火急火燎的,必然是抄近路啊。
“走左边有水源的那条路!”鲁中天回复道。
“好嘞!”牧民面露惬意,显然对于这种零风险的选择很满意,随即便拽着驼队继续进发了。
“鲁教授,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不怕耽误时间了?”谭剑士故意挖苦道。
“两条路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你这一路上,和我们聊聊行动计划也可以啊。总是一个人,闷不闷?”
“没有计划,罗布泊太大,大家都是碰运气。”
这句话险些点燃了谭剑士的怒火,自打从事特勤、侦查、反间谍及要员安保开始,从来没有一个人,一个事能够逃得过他的眼睛,可眼前这位鲁中天,浑身上下都是疑点。进沙漠以后的各种诡异,都只能深深的印在谭剑士的脑海里,却怎么也加工不出合情合理的线索。
队伍就这样,顶着烈日,一步一个脚印的向沙漠深处走着。
“瞧,前边好像是一个绿洲!”一个晒到口唇皲裂的战士指着前边不远处喊道。一行人像是百米冲刺的最后一程,用足了力气,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就连沙漠骆驼也嗅到了空气中水分的味道,全然不顾拴在一起的缰绳,一只扯着一只使劲向前跑。
谭剑士有些不解,对着身旁的鲁中天说到:“我们还有水啊,够这些人再喝十天没问题,他们跑个什么劲?”
“这叫久旱逢甘露!”
两人是整个队伍最后抵达绿洲的,等他们走过去,战士们早已沉浸在泽水的清凉中,尽情的埋在水里,水面本就不大,四周长了些荒草,可能是因为地势低的缘故,这些水才能储蓄在这里。有些战士惬意的浮在水面上,有些索性将脑袋埋在水里咕咚咕咚的喝个痛快,有些则急忙为驼队解开缰绳,让五只骆驼也饱饮甘露,还有几人正忙着往储水的皮囊里灌满清水。
王班长最先钻出水面,一洗先前的疲态,由里及外每一寸肌肤都洋溢着鲜活,就像丛林里清晨树叶上的雨露,甘醇、水润、饱满。离开水面,炎炎的烈日又重新炙烤着身体,这样的温度很快就能将其晒干,饥渴的沙漠像是要蒸发掉一切带有水分的东西。王班长顶着烈日,爬到荒草从里,想要尽可能的躲开当头烈日。
“这里有具尸体!”王班长起初只是险些被荒草绊倒,直到低头一看,才发现这里趴着一具干尸。
谭剑士精通于各类侦查,尤其善于凶案现场的追查与线索分析,每当有死亡发生的时候都能异常敏感的调动极其强大而敏锐的观察力。谭剑士走到尸体前,下意识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双百色手套,目不转睛的盯着尸体,娴熟的带上手套。
“死亡时间不好确定,沙漠太热,尸体早已脱水,恐怕就是在这里丢个两千年,看上去也跟二十年似得。不过要脱水到这个程度,恐怕少说也要一两年的时间。”说罢,谭剑士用手一番,轻飘飘的尸体像一根腐木抖落无数碎屑灰尘。“不过,虽然衣物早已色泽全无、面目全非,但看这装束的结构,似乎是一位军队的战士。王班长,部队这些年有走失过的战士吗?”
王班长努力的回想一番,并把几个老兵叫到面前逐一核实。“我确定没有,有些因任务牺牲的战士尸体也都荣归故里了,不会像这样丢在这里不管。不过你就这么确定是我军的战士?听说罗布泊这一代在没解放的时候,有很多国家的科考军职人员都来过。”
“你们几个仔细看,虽然干枯的尸体已经辨别不出什么外貌,但他一定是亚裔男性,这在法医鉴定标准里边很容易确定,颧骨、额骨、鼻骨都很好确认。重要的线索就先这纤维化的穿着衣物上,虽然已经严重变形、湮灭。但从仅有的纤维结构、灰尘痕迹来看,应该和王班长你身上穿着的一样,只是靴子剩下一个橡胶底,不过大小、款式倒是和小严的很像。综合以上所有的信息,他只能是我军战士一员,而具体的死亡时间刚刚也说过了,风化、脱水太严重,很难判断。”谭剑士围绕着尸体,四下走动,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为什么死在这里?”王班长面露怜悯,再怎么说,躺在面前的,都或许是驻守在这里的战友。
谭剑士抬起头,表情稍显兴奋。“问得好!这就是所有案件最关键的部分,死亡原因是什么?百分之六十的真相都藏在死者的死亡方式上,另外百分之四十是动机。你们来看,尸体面朝水泽,趴在地上,伸出的右手离水面最近的地方不超过两米,显然是已经看到有水,只是即使用尽最后的力气,也爬不到水边,只能渴死在岸旁。”
王班长摇摇头说:“我营救过很多在沙漠里迷路的求助者,他们在看到水的一刻,往往都表现出惊人的爆发力,求生的本能会驱使其调动身体每一寸能量。就拿面前这幅情景来说,茫茫沙漠之中,眼前一汪清水,而且触手可及,渴死在这里是不可想象的。”
谭剑士仔细听王班长描述的这些现象,左手放在尸体上,像是在感知着什么一样。“你说的没错!在正常情况下,人求生的本能极其强烈,甚至会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但在一种情形下,即使给你把水放在嘴边,都可能会渴死,那就是极度绝望,一种求死的崩溃心理。”
鲁中天在一旁观察了许久,若有所思的说:“沙漠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场,每一个绿洲就是一座坟头,它牢牢的将死亡拴在自己身上,离它越近,死的就越快!”
围在周围的几个人沉默许久,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谭剑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从尸体身上取下几块看似完整的纤维,还有一块好似臂章一样的布头,唯有中间绣着的那个国徽和五角星还隐隐可以辨识几分。
队伍重新上路,驼队负荷满满,如果按照原计划,这些补给足以让这十一人舒舒服服的从这片荒漠中全身而退。唯独难熬的就是白天灼热的阳光和晚上无缝不入的寒风。
昼夜交替,斗转星移,又过了两日,队伍仍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孤独前行,战士们强咬牙关忍耐着这次行动的每一分钟。
“看!前边洼地里有一汪水。”队伍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只是加快了脚步,全然没有了之前见到绿洲的兴奋与激情。到水边,各自静悄悄的完成着冲洗、储水、装驼。
“这里也有一具尸体!”王班长走到谭剑士身旁,两只眼睛焦躁而不安。
“什么?”显然连谭剑士也没有想到,直到走到水泽旁,看到仰面躺在地上的一具干尸。
王班长有些慌张,四下张望,生怕科考队深陷沙漠失去方向,走进无限的死循环。“我们会不会迷路了,又绕了回来,毕竟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参照物。”
“不会的!你看,这滩水明显不如前几天见到的清澈,而且也没有那么多荒草,只是水边零零散散有些刚刚发芽的植被。再看这具尸体,下半身半掩在沙子里,露出的上半身平躺地面,仰望着天空。”谭剑士戴上手套,从下到上依次仔细检查尸体。
王班长突然发难,走到鲁中天面前喊道:“究竟要去哪里?你带着我们去哪里?已经进沙漠将近二十天了,我们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四周围过来几个战士,硬生生拖开情绪有些时空的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