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石盘周边,堆满了祭祀用过的牛羊骨,参差不齐的牛羊角交错叠加,中间的石盘与骨骸被架在半空中。
“应该是水族祭祀的地方吧?”苏心四下环顾。
“你们仔细看!右边的石壁上好像刻有图文。”下宇指着骨骸右边的山洞石壁说。
白歌拍了拍手电,光线比先前暗了许多,急忙让林边圆从背包里再拿出两只来。林边圆点亮一只拿在手里,另一只扔给了下宇。瞬间,石洞被照的通明,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四周石壁上镌刻着各种组合的图文。
下宇对历史文化颇有研究,每每看到这种来自历史的“一手资料”,都兴奋不已。此刻也不例外。只见下宇三步并作两步走,用手抵着岩壁,手电筒凑近到不足十公分的地方,聚精会神的仔细端详。
整个石洞像是一部巨大的史书,上面描绘着水族人几千年来的生活。深深地刻文仿佛是一代代水族人一遍遍临摹修补留下的痕迹,黑色的条纹不曾消退半点颜色。有些是用粗犷的线条勾勒场景,有些用简约的笔画勾勒人物,配合着浮在四周的水书鬼文,让整张岩壁都弥漫着神秘气息。
下宇右手放在石壁上,左手里的电筒随着眼睛跟着图案上下挪动。
隔了许久,洞内只剩下下宇缓慢挪步的声音,不觉间已绕过大半截。下宇突然转过身来“整个石壁以记事体的方式,描绘出整个水族历史的关键进程……而且,这里边有白歌想要的信息!”
三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林边圆往前凑了几步,生怕漏听某些关键信息。
下宇用手电光对准东面那片石壁,壁上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群人朝圣圆石。“水族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叫水族,他们身居洞穴,认为洞穴是守卫他们的神灵。”
下宇将手电筒的光线逆时针移动到下一幅图“在月圆之夜,这些石蛋就会变成恶魔,会四处跑、会通过哭声招引死亡,甚至会直接将任接触到的生命体杀死。”
三人顺着下宇的光线挪动着。“有些水族搬走了,离开了神圣的洞穴。而有些则为了战胜恶魔,守护族人这片圣土,选择了留下。”
“经历了一次次的血洗,水族出现了灵仆,他们开始试图通过各种方式与石灵建立联系,了解神的真正需求。”
“有一位灵仆在滴水穿石的启发下,发现了以水为媒介,控制石头里的恶魔,解除缠绕在水族人身上的魔咒。”
下宇绕行了大半圈,又走回到刚刚驻足的位置“后边都是再讲一些灵仆的伟大事迹了。”
苏心将所有听到的信息一字不落的记录在小本上,林边圆则是蹲在石盘边,一边听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工兵铲,唯有白歌陷入深深的沉思。
在白歌看来,那些在山城大地震中亲眼所见的早已让自己不再用基本的常理去判断什么是真实,而实验室中每完成一个关于超自然感官、灵魂的项目,都让邓雨留给他的那封遗书变得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戳在心窝上。人死后有意识、有思想、甚至是有新的世界来迎接的;水有灵,万物有灵也已经被实验证实。每每回想起这些,白歌都觉得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充满虚假。
水族人的传奇经历,让整个族群相信万物有灵,让族人在生死面前做出选择,要么继续相信普世价值观,找个遵守原本世界秩序、科学支配的地方安逸生活。要么尝试去揭开这里的神秘面纱,去创立一种新的秩序。这就是水族,他们从信仰石灵,变成以水为魂,留在这里的人们,学会接受世界的不同,用更符合生存需求的方式去化解疑惑。
泪水似乎要夺眶而出,白歌默默的闭了眼睛,仰面隐藏自己内心深深的共鸣。
哗啦啦……
石盘中央原本坐着的骨骸像是一摊被推到的积木,顷刻间成为一堆碎骨。
林边圆正好坐在石盘边沿,突然发出的异响,吓得他蹦起一尺多高。
三人手中的手电筒几乎同时照在那堆坍塌的骨骸上,光线射在飘散的灰尘中,并看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应该就是壁画上的灵仆了吧?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石头还是水?”林边圆吓得够呛。
“来时路上看到的水族村寨还在,他们一直坚守着这片古老的热土。所以应该是水的灵仆,用来镇守平安。”苏心冷静的分析。
白歌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具骸骨,因为他知道,不论肉体再怎么腐化,意识已经超脱这种最基本的空间存在而游荡在自己想要出现的任何地方。
呼……
那堆骨骸发出一阵一阵的气流声。
林边圆双手攥紧了铁铲,卯足了力气,摆出一副不管出现什么,都会被他铁铲拍飞的气势!
骨骸身下的石盘开始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声音也越发明显。
“石盘下边有东西,快向后退!”白歌见状,急忙挥手。
话语之间,白色的水汽喷薄而出,将石盘四周堆满的牛羊骨骸打的四溅而起。水汽越发强烈,从四个方向喷射出来,巨大的响声像是滚滚沸腾的开水。
“快跑!丫的,水灵是想煮了我们啊!”下宇奔着下来时候的洞口冲了过去。
苏心还来不及转身,就被力道十足的气浪推翻在地上,狠狠地摔在几块黑色的圆石上。
水汽冲出来的速度实在太快,林边圆来不及躲闪,下意识的用铁铲挡在面前,铁铲愣生生的被击打飞出数十米。边圆庞大的身躯也抵挡不住这股力量,被狠狠拍在石壁上。
白歌离气孔最近,却恰巧在石盘的对角边沿,水流的力道被挡去不少,即便如此也被拍打的直不起身来。
“先别慌!不是水蒸气,大家稳住。”白歌冲着东倒西歪的三人喊道。
苏心也渐渐缓过神来,看到自己抱在一颗黑色的石蛋上,心情跌落谷底。这个石蛋从方才进石洞的时候,就被赋予了某种杀生的能量,凡是有生命的东西,碰在它上面,无不扭曲、挣扎着死掉了。
白歌远远看见苏心抱着一块黑石,表型肃穆、情绪低落,连求生时的挣扎似乎都放弃了。这一刻,内心满是不舍,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位同伴丢掉在这个世界一同打拼的资格,丢掉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皮囊。
喷薄而出的水汽渐渐变成了水,从石盘下边四个空洞里冲出来,顺着四个方向逆流向上。这一幕,早已超出现有知识的范畴。
水越来越大,四人飘在浪尖上犹如疾风暴雨中的几片散叶,被水肆意的玩耍着。
顺着石洞下来的那条通道上,布满了黑色的石蛋,白歌被水浪卷着向上流淌,石头撞在哪,哪里就一阵剧痛。强大的推力,激烈的水流,冲刷的睁不开眼。
四人被眼前的洪流无情的肆虐着……
一阵刺眼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身体一阵一阵发冷,耳旁似乎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难道我又死了,前边那道光和我上次死后看到的一模一样,难道是要引渡我去向另一个世界……”白歌有些迷惑,这种场景和他躺在手术台上看到的分毫不差。
微微的睁开眼睛,深蓝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彩,和煦的阳光洒在白歌身上,让泡在水里冰冷的身体有了丝丝暖意。慢慢的恢复过来,白歌挣扎着爬起身,看到自己不知被那股洪流冲到什么地方。
顺着这湾浅浅的溪水,白歌一直向前走着……
过了很久,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村落。那正是产蛋崖前的水族村寨。
白歌步履蹒跚,坚持着一步一步挪到村口,直到被几户农户看到,才有人上前将他搀扶到村卫生所。
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白歌躺在村卫生所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几圈绷带,手上、腿上多处伤口已被包扎。隐隐约约听见外屋有几个人在谈论着什么。
“你们几个娃娃,命真大!就是受了点皮外伤,昨晚石灵发怒,夺走了村里四十多头牲畜的命。村里大大小小的水族人都没敢出门,直到天亮才有人出去找牲口,看到你们几个躺在溪边。哎……真是感谢水灵。”村上的水族大夫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
下宇右臂受了些伤,包扎好吊在胸前,问道“昨晚石头都成精了!慢山遍野跑,而且有种黑色石蛋,专门杀生!一碰即死!”
“你们外来的娃娃哪里晓得,黑色石蛋都是石灵控制的灵魂,每隔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就要闹一次灾。昨晚村里的牲口就是碰了那些石头死掉的。不过说来也巧,每当石灵灾变,就会爆发山洪,虽说那些黑石魔性,但泡了水,就几乎和普通石头一样。”村大夫说的绘声绘色。
“村大夫到底是有文化!”门外掀开蓝色的布帘,进来一个七旬水族老人。
苏心端着热水杯坐在长椅上,下宇不停的揉着自己受伤的脚踝,三人同时将目光转移到那位老人身上。
“哪里有山洪,那是水灵。就是为了救所有人的命,石灵每每发恶,水灵都会由后山山谷冲击而出,浇灭那些黑石的魔性。”老人敲敲烟杆,拇指添些烟草,右手挪了挪椅子,一屁股坐在上边。
“传说留在这个村里的,有一户是灵仆,自小懂得神鬼之语,长得天眼,并通过几十年的修行,终得资格与水灵同生。每死掉一位灵仆,水族一定会用最盛大的仪式将其安葬在后山的山洞中。据说,灵仆虽死,但灵魂长存,侍奉在水灵左右。”
下宇是为数不多能够读懂山洞壁画内容的人,他问道“灵仆制度还在延续?”
“瞧你这外来的娃娃,这不是制度,是一种沟通的方式,是寄托我们水族人万物有灵的一种信号。山腰那户姓格策的,就是这一世灵仆。”老者用烟袋指了指窗外正对面那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