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进入到第四阶段,白歌在行政楼系主任办公室填写了实验说明与实验计划。往常这些行政上的事务均由苏心完成,自从上次在人体标本室发生那些事后,苏心一直打不起精神,在她眼中,往常那些看似再正常不过实验、医疗、手术都变得不堪直视。
“主任,这是本项目最后阶段的实验,结束后会有系统的报告。”
“你们搞的这个课题很难有成果,和科学观严重不符嘛!不是实验室故意刁难,让你到我这里填写申请报告也是为了维持基本的实验秩序。上次‘克重’实验搞得沸沸扬扬,校园怎么评价的你应该也都知道吧。前几天还去大闹标本室,差点搞出事来。你们三个,尤其是你和苏心,已经给医学院制造多少麻烦。”主任滔滔不绝的说教着。
“主任,这和迷信没有半点关系,我们绝对是以科学价值观做指导,坚决用数据说话!在标本室不小心打翻标本瓶,我们会做出检讨并按照学校规定进行赔偿。请您理解!”白歌像一个受训的士兵。
“年轻人,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干嘛非要去证明!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主任说完,无奈的摇摇头,在实验申请单上草草写上了‘同意,陈德铭’。
白歌走出门厅,回头看看这栋白色大理石铺装的七层大楼,有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这种感觉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权威,来自于主流集体意识的建立者,来自于思想洪流的闸口,这里制造每个人对世界原始的认知。白歌内心最深处,一股强烈的叛逆感油然而生,他要挑战的,是根植在每个人心中的世界观。
“6月24日,下午14时25分,超自然感官第四阶实验开启,实验课题:死亡。实验内容:实验对象生命体征达到医学死亡标准。实验对象:白歌。”苏心像往常一样对着记录仪开启实验程序。她语气有些无措,这些天来还没来得及从林边圆的恐怖经历中解脱出来,就又陷入白歌要以身试险,亲自感受死亡的惊诧中。苏心得知四阶实验的内容后,一次次找到白歌,努力说服他放弃这样的计划,每个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面对死亡,纵使用尽一切手段来降低风险,也有可能对身体机能造成不可逆的影响。苏心怎么想也不明白,白歌为什么肯搭上自己的性命,走进死亡的黑暗里,以这种看似滑稽的方式去揭开死亡背后的秘密。
实验室中,下宇站在原先白歌的位置上,连接监测贴片,调试、矫正仪器。看着躺在实验台上的白歌,心里充满不安,尽管猜测了无数次,却仍然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白歌如此坦然的面对死亡。
医护助理找到白歌胳膊上的主动脉,将一管麻醉剂缓缓注入到他体内,这样的剂量,从理论上讲应当刚好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逝去医学定义上的生命。
白歌躺在实验台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眼前五盏射灯照的一片通明,白晃晃看不到任何事物。意识开始模糊,肢体软弱无力,四肢慢慢失去知觉,没了冷与热的体感,呼吸也开始变得微弱,连肺部的起伏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实验室中那种永远无法消弭的药剂味也消失了,鼻子嗅不到任何气味。耳朵听不到任何可以定位的声源,四周变得无比宁静,静到感知不到自己与世界的存在。晃眼的强光开始变弱,慢慢的变成变成一条缝,再变成一个点,点远远的消失在黑暗里,所有的所有都开始淡没在这黑暗的空间里。
嘀……白歌心脏停止了跳动,从医学角度来讲,他已经死亡。苏心看着眼前的检测屏幕,心情十分低落,眼眶里含着泪水。
下宇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躺在试验台上的白歌,头微微低沉,一种莫名的悲伤弥漫着整个实验室。
十秒、二十秒、四十秒,白歌死亡的时间一秒秒累加……
没有知觉、没有情感、没有思想,白歌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上。
死亡后的世界沉寂在绝对的黑暗中,黑的没有边界、没有载体,漂浮在虚无的空间里。忽然,一个亮点渐渐出现在前方,亮点逐渐扩大、慢慢拉近,像是一个洞口,洞外有两个人,一个站在实验台旁边,一个坐在桌子前面,那正是苏心与下宇。他们情感散发出来的悲伤,像是一张网,拉扯着白歌,减缓了白歌被吸进光洞中的速度。这一切,都被白歌看在眼里,实验室每一个角度,每一个事物,都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看着躺在实验台上的自己,试图去碰触,却虚幻的像水中倒影。洞里充满了白色的光,光越强烈,吸力越强。白歌身不由己的被吸进去,快速旋转着掉入白色的隧道里,生前的画面如一幕幕倒映的电影,回顾着各种记忆深刻的节点。不知过了多久,记忆走到的尽头,掉进了一滩绵软的白光里。四周明亮,空旷无际,由远处飘来一阵光雾,没有轮廓、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可以触碰的载体。
“欢迎回来,这是终结,更是开始。”意识中忽然浮现了这样一段信息。
“这是哪?我是什么?”一念之间,意识的信息即刻被光雾读取。
“这是虚空!你也是虚空!在虚空过渡你的灵魂,投身到新的世界中去。”四面依旧没有任何物体、声音,所有的信息自然而然的出现在意识里。
“邓雨在哪?”意识向四周发射出这个信号。
“我在这!白歌”空间里隐隐约约出现了邓雨的身影,但她却那么模糊,那么摸不着边际。
“这里可以见到你所见,听到你所听。这就是你的内心,你的内心就是虚无的边际。”一段信息又浮现在白歌的意识中。
“你的经历让你不平凡,努力打破世界之间的隔阂,让所有形态都活在平等的意识中。”
“世界之间必有交集,像是茫茫大海中两个相逢的浪花,浪峰即是现象,也是载体,更是门。”一段段信息不断的浮现在白歌的意识中,没有任何传播载体,没有任何信息来源。
意识开始震颤,周遭的光亮逐渐消失,光雾渐渐远去,白歌的意识倒流回到实验大厅。躲在墙角,能够看到眼前的一切。
护工拼命的按压试验台上白歌的心脏,呼吸机插在他的口腔中,心脏除颤器一次一次击打在他身上。护工乱作一团,有些在打电话求救,有些在施救,有些拉开旁边情绪失控的下宇。苏心趴在桌子上,失声哭出声来。
生命监测屏幕上,白歌的生命体征依旧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心跳仍是一根平整的直线。死亡时间还在不断的累加,16分12秒。苏心哭的抬不起头来。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白歌站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的躯体,看着苏心、看着下宇满心都是依依不舍。
“最终还是把自己搭进去了啊!什么灵魂实验,什么超自然感官,什么万物有灵,当我自己成了‘灵’的时候,又如何?那些陪我一路走来的同伴,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些为我无私付出的亲人,这一刻,还不都得放下。”白歌思绪万千,静静的回想起经历过的一幕幕。
陈教授走进了实验室,走到白歌躯体旁边,用手撑开白歌的眼皮,又在心脏、颈动脉摸查了一遍,回头说:“准备手术,将体外循环设备推进来,用体外心脏仪增加血压,推动血液循环,再做心脏复苏!”
见状白歌内心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曾经他留下的印象是那么严格、刻板,而现在,他却显得这么真实与真诚,努力尝试每一个挽救生命的可能。
护工推进一个手推车,上边放满了各种类型的手术刀、手术钳,并将一个巨大的体外循环心脏设备推到床旁边,医护将许多输血袋整理成排,放在一旁以备不时之需。一场争夺生命的大战已然打响!
白歌站在角落里,看着面前这一场急救战争,内心感到十分愧疚。
手术台上方的射灯突然增亮很多,四射而来的光芒让白歌睁不开眼来,实验室中的所有人、设备都消失在光芒中。
“白歌,过来……”一个声音从光芒最中央传出来。
白歌双手挡在面前,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前边光亮中究竟是谁。逐渐适应了强光,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是……邓雨?”白歌惊讶的问到。
“快回去吧,不然来不及了。”
白歌努力想要看清,却还是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视觉找不到任何采集信息的目标。他一步一步挪过去,看到那团光雾浮在中央,中间空无一物。一步踏空,整个人掉进了光圈里。
猛然惊醒,耳旁是陈教授发布指令和护工随即应和的声音。突然,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线闯进白歌的耳朵里。“陈教授,他有心跳了!心跳恢复了!快看!”
苏心右手指着屏幕,左手甩开眼泪,悲伤的哭腔中夹杂着惊喜。下宇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护工,冲到屏幕面前,看到屏幕上起伏的波浪线,才笑着流下了泪水。
三天过去了,白歌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这次死里逃生对于他来说,身体机能受到不小的冲击。身体各方面都要系统检测,直到确定没有问题,才可以办理出院。死亡21分43秒,这在海都医学界引起不小的轰动,即使放眼全国,相似的案例也并不多见。
苏心坐在病床边,看到苏醒的白歌,急忙把站在外边的陈教授、下宇、林边圆唤了进来。
“你意识是否清醒?昏迷这么多天,身体会很虚弱,不要急于挪动自己的身体,你的身体经历了一次重生,还需要适应神经中枢新的调节指令。”陈教授俯身对躺在病床上的白歌说道。
白歌内心清楚的明白,这次能够侥幸回来,完成使命与任务成为根本目标。对于已经失去过一次生命的他,越发觉得发现另外一个世界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世界就像有很多夹层,每层都是独立存在的空间,都有自己运行的规则、规律,然而当它们之间互相交叠,相交的部分会释放很多不同寻常的信号。至此,白歌完成了灵魂实验的四个阶段,从证明超自然感官的存在,到直刺灵魂存在的克重实验,再到万物有灵的证明,到最后以身试险,用自己的死亡换来对未知世界的线索。每一个环节,都让这个团队合作更加紧密,每一次成功,都让他坚定的认为世界不仅仅是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每一个看似孤寂的人,身边都存在无数种形体的生存媒介,或是能量、或是意识、或是光雾、或是某种形态。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规则,这种未知的规律等待人们去发觉。
白歌清晰的记着那句话“世界之间必有交集,像是茫茫大海中两个相逢的浪花,浪峰即是现象,也是载体,更是门。”此时此刻,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白歌,早已在心底暗自发誓,要找到那个浪与浪碰撞的交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