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这日,沈月笙思及母亲诸事操劳便早早起身问安。沈夫人是个颇有些心性的,素来办事稳妥不容半点差错。沈月笙奉上一盅君山银针道:“母亲也该省俭些力气,这般操持若累坏了岂不叫人心疼?”
沈夫人呡一口茶道:“我的儿难为你如此有心,你是知道我的,若不亲自看过总是不能安心的,倒是你瞧着清减了不少。”
沈月笙道:“大约是养收时节保养不宜,想来并无大碍。”
沈夫人伸手抚一抚沈月笙额前的乱发道:“你瞧瞧你如今这般大了,怎得还不晓得女儿家该端庄精细些的。”
一旁的丫头抢道:“夫人可真是冤枉小姐了,大邺城谁不知道咱们家小姐最是端庄温婉的,论样貌论才情咱们家小姐若论第二恐怕再没人敢称第一的。只可惜小姐早早起了身巴巴地收集松露给夫人的君山银针入味给风乱了头发才叫夫人说小姐仪容不整。”
沈月笙薄怒道:“琴横,平日见你是个稳重的什么时候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夫人面前也敢放肆!”
沈夫人动容道:“难为你竟有如此孝心。”
沈月笙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管家安伯进屋禀告道:“夫人,接吉祥姥姥过府的时辰到了。”
沈夫人道:“那便去罢。”
安伯道:“这事本该老奴去办,只是今日来贺宾客不少,施粥之事又少不得仔细盯着,恐怕一时走不开.”
沈夫人道:“你平日里是个稳妥的,若走开恐怕不便,但你若不去我一时倒也找不出个可用的人来。”
沈月笙道:“母亲莫急,便由女儿走这一遭罢。”
沈夫人道:“不过这么点子事倒也不用你去,女儿家抛头露面终究是不好的。”
沈月笙道:“左右我比下人稳妥些,再说只在轿子里便不算抛头露面。府上要来那样多的小姐夫人,我是最不会应付人的,母亲就让我去这一趟也好散散心罢。”
沈夫人无奈道:“你瞧瞧,琴横还说咱们家小姐是个端庄温婉的,若给人知道可不要闹笑话了?”
沈月笙笑对琴横道:“你可记住老夫人的教诲了?以后莫要浑说了。”说完抬脚就走,琴横忙跟着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沈夫人忙道:“早去早回,莫要贪玩误了吉时。”
沈月笙娇俏道:“是是是。”便出了门。
乾元殿。紫檀木雕楼二龙戏珠镶明珠平头案上累了数尺奏折,南宫擎宇正执朱笔批注南宫驰战请求修咠府邸的奏折。不由怒从中来将奏折扔在地上道:“武阳王越发不像话了!依朕看来普天之下也就朕的王宫合他心意了。”
魏良安使一眼色给徒弟小武子,小武子忙奉茶上前,魏良安接过茶递于南宫擎宇道:“陛下,看了这半日的折子也该歇歇了。奴才眼瞅陛下今早只勉强用了一碗莲子羹,庆妃方才送了您爱吃的点心不如陛下尝一尝罢。”
南宫擎宇道:“午膳时辰还早,朕倒不饿。便赏你罢。”
魏良安跪道:“谢陛下恩典。”
南宫擎宇起身行至榻前歪到金枕上道:“你去把沈镇远呈上的奏折找出来念成朕听。”
魏良安起身边找奏折边道:“威远将军今日双喜临门不知又要羡煞多少旁人了。”
南宫擎宇道:“双喜?你便说说是哪两喜?”
魏良安道:“威远将军在新得千金的洗三朝之日娶苏大人家的二小姐做侧室,可不是双喜临门么?”
南宫擎宇玩味一笑道:“果真是大喜,若非政务缠身朕还真想凑一凑热闹去。”
魏良安道:“可不是么,日日都要批多半日折子任凭是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这般辛苦啊。”
南宫擎宇摩挲一下腰间的白玉盘龙玉佩道:“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也去找威远将军讨一杯酒喝去。”
两人打扮一番悄悄出了宫,南宫擎宇用羊脂玉发簪束了发,着一袭碧青色雅竹暗纹华袍腰间坠以美玉,折扇开合俊朗洒脱间又放纵不羁。远观正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近看又气度不凡浩气长舒。魏良安换了茶色常服扮做仆人,二人并不乘坐轿辇只做寻常的富家公子出门闲步。
人来人往的道旁是摆满各式小玩意的小摊,迎来送往的酒楼茶肆宾客不绝最是人间繁华,颇让南宫擎宇心生宽慰。
主仆二人正优哉游哉贪看市景人情,看见不远处人头攒动喧闹不堪。南宫擎宇道:“人怎得都去了那里?”
魏良安道:“无非是醉汉打闹这些子事罢了,人多事杂恐怕会挤着您,不如早些去沈将军府罢。”
南宫擎宇道:“时辰尚早,无妨。”
魏良安无计只得也跟着去了。
只见一相貌清秀的丫鬟对一个躺在地上的乞丐道:“你好大的胆子,若伤了我家小姐我可饶不了你!”
那乞丐衣衫褴褛不堪蜷缩不语。
一路人道:“郡江流民实在可怜,不知今日碰上的是谁家的小姐。”
又有路人道:“我看的真真儿的,他倒像是故意冲撞马车的。”
南宫擎宇眉头一紧腹诽道:“郡江的流民早就着人安置了,缘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下作之事?”
丫鬟气道:“你既做了这样的事,那我便拉你去见官,叫官老爷评评理。”
众位看客不语,只顾着看事情如何发展。
车中有人道:“罢了,何苦拿这些话吓他,去看看他可伤着了?”其声有芙蓉泣露之清丽又不失黄莺出谷之华美,南宫擎宇不觉微醉只觉胸中吞梅嚼雪般清甜。
魏良安缓缓回神道:“这位小姐是个良善的,看来那小乞丐今日不必见官了。”
丫鬟行至乞丐身旁问:“喂,你可伤到哪里了?”却不见那乞丐支应一声,旁人纷纷议论,小丫鬟慌了神忙连连摇那乞丐,终究不见一丝回应急急向车内哭道:“小姐,他死了,他死了。
只听环佩珯然,车内缓缓走下一女子,正是沈月笙。她珊珊然行至乞丐身旁道:“琴横,你摸摸他还有无气息?”
叫琴横的丫头踟蹰不敢伸手,闭着眼睛连连退后。南宫擎宇朗声道:“姑娘家胆子小,见不得这些骇人之事,便由在下代劳吧。”那人欣直潇洒,仪表不凡,方才还孤立无援的沈月笙的心,正如冰凌化开,成了一泓柔情的柔波。心内感激,抬眼向南宫擎宇道:“有劳公子了。”
她双瞳剪水,他眉眼如画,四目相对,一粒种子无声无息地落下,在两人心里生了千万根须……南宫擎宇回以清笑,行至乞丐身旁,伸手一试便知他脉搏尚在,气息未断,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心下便十分了然道:“小姐不必忧心,容在下将这位兄弟唤醒。”
南宫擎宇征战多年,手上的功夫自然不差。不消使上两分气力往那乞丐人中上一摁,那乞丐便缓缓睁开双目。
琴横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可吓死人了。”
那乞丐睁眼见自己躺在地上,旁人指指点点心知不好。勉自要站起来,怎奈体力不支,又颓然坐在地上道:“在下有罪,愿听责罚。”
南宫擎宇笑道:“青天白日,无故冲撞小姐的马车,你委实该罚,还不快向小姐请罪?”
他一听这话向沈月笙拱手道:“请小姐恕罪。”话未说完,便要昏厥过去,时魏良安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沈月笙本就无意责罚与他,见他孤苦贫病道:“罢了,我只当你是无心之失吧,看你似乎饱受饥馁之苦实在可怜。”向琴横道:“取些吃食与他,叫他好生去罢。”
乞丐一听心下感激道:“多谢小姐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必定报答。”
南宫擎宇哂道:“如今见你自身难保,如何遑论报答二字?”
那乞丐道:“他日若脱离困顿必定为小姐拼尽全力。”
沈月笙道:“你不必为我拼尽全力,只为你自己个儿好好活,不要白白走这一遭便是了。”
南宫擎宇道:“如此,你便跟着本公子吧,做我的随从,必定不叫你白活一遭。”
魏良安在一旁小声嘀咕道:“他做公子的随从,怕是不妥。”
南宫擎宇并不理会道:“打今儿起,你就跟着本公子吧。”
那乞丐抬脸向南宫擎宇道:“既然公子有心招揽在下,可否借在下一两银子?”
南宫擎宇抬眼示意魏良安,沉甸甸的钱袋递到了那乞丐面前。那乞丐不露贪婪神色道:“家父生病多日,在下无力请医看脉,今日借公子纹银一两,为父亲治病,他日跟随公子,结草报答便是了。”
南宫擎宇道:“有趣,本公子好奇你如何结草报答?”
那乞丐言:“便请等着看吧。”
琴横取来一些吃食与他道:“你是个有福气的花子,遇上我家小姐定是你前世的福报。”一语未毕,四下里不知从哪里涌出许多流民哄抢吃食,尽力护着沈月笙的琴横终于被推倒,顾不得身旁的小姐,沈月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又没了琴横护着,一时也要跌倒,青色的身形一闪,是南宫擎宇将她拦腰护住,沈月笙怔怔望着他深井似的星目,耳边是带着淡淡龙涎香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