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手中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琉璃盏。
所谓琉璃盏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器,相反却是个饮酒的玩意儿,这琉璃盏原本便是云顶天宫之物,宫书所记载,琉璃盏原是专门为历任宫主所享用,只要是供人饮用的东西放入其中一则解毒、二则保鲜,若是将天宫的佳酿葡萄酿倒入其中于月夜品尝,美酒还会在琉璃盏和月光的作用下散发七彩光晕,若是能有幸享用一次也算是不枉此生。
这琉璃盏后来无意中流失在外,历任宫主皆是苦苦寻找后未果,到了蒋中天这一任,他原本就滴酒不沾,更将饮酒视作恶习,便压根不在意这琉璃盏的去向,只是副宫主沈自斟人如其名、嗜酒如命,以他的身份地位早已遍尝世间好酒,只是这天宫自制的葡萄酿一直未舍得品尝,一来葡萄酿原料挑选严苛、制作工艺复杂,本来量就很少;再则好酒之人对待美酒如同对待美人,若随便找个杯子盛装美酒就如同唐突佳人一般无理,没有合适的杯子他沈自斟宁可不喝,可嘴上说不喝,心里却是想喝的不得了,每日一想到那葡萄酿便如同百爪挠心一般难受。
而这个千羽碰巧也是同道中人,常与沈自斟品茶论酒,倒是颇为聊得来,近些年算是沈自斟眼前的红人,只是武功却是太过一般,好在沈自斟提携,便也给了他一个长老的名号,千羽已是十分满足。
……
古云观内,一身穿浅蓝色道袍、头戴白玉头冠的美艳男子盘腿坐于屋内,这男子青丝高束、红唇雪肤、凤眼微闭、睫毛颤动……竟是有着说不出的风情,只见这男子身处一暗室,整个屋子里只听得到炭火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声响。
良久,男子睁开双眼,映衬着跳动的火焰,微微上扬的唇边,这画面始终透着一股妖异的美感。
如此妖艳绝色的道士这普天之下只有志夏一人,经历过之前的变故,志夏吸纳了武道、时文还有易天三位真人的真气而内力大增,随后志夏匆匆安排了诸多事宜,便又开始长达半年的闭关修炼,今日期满出关。
半年的修炼一是为了养伤;二是为了将体内真气融汇贯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领悟乾坤真诀。半年前志夏乾坤气旋初成,虽说威力惊人却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用了出来,可时至今日这乾坤气旋已然领悟透彻,原先不通不透的地方也已水到渠成,现在的志夏比之半年前武功又精进了不知多少,纵然现在志夏年岁尚小,可已是前无古人。便是放眼整个中原,也是少有人在这个年纪达到如此修为。
志夏来到自己的宫室,众人早已恭候于此,志夏眼神掠过这些人,只见一白须白发的长者越众而出,高声说道:“恭喜真人!贺喜真人!瞧真人出关的气色是越发出彩,想必是神功大成!我古云发扬光大也是指日可待!”
志夏淡淡道:“孙长老过誉了,闲话多说无益,今日众长老都在,我志夏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自是赶忙点头,让志夏但说无妨。
志夏慢慢道:“我古云虽说历史悠久,可一代代传下来却是渐渐式微了,听师父说当年祖师还在位的时候,古云可谓是盛极一时,仅真人大师便有四十三位,长老以及入室弟子更是不计其数,当年别说是那些不入流的帮派,便是云顶天宫这样的大门大派,我们古云观也是不放在眼里得!再看看现如今,我们古云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我每每思及此便心痛不已,夜不能寐。”
众长老不由得面色尴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志夏突然问道:“我那几位兄长现下可好?”
众人即刻安静下来,一位年纪不大的道士拱手上前道:“回禀真人,时文真人与武道真人均已迁居别院,伤已养好,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那易天真人伤势过重加上忧思过度又不肯好好治疗,您闭关后不久……不久......易天真人便已……坐化……”
“什么!你说什么!易天兄长死了?”志夏猛地站起来,久久愣在那里,眼前不知怎的倒是闪现出少时的种种过往,细细思量,易天真人对自己也是极好的,闭关的这些时日,志夏也有些许悔意,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他打心底里并不想为难几位兄长,说到底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纵然是先前吸了他们真气,也不过是气急失态,顺势而为罢了,并不想真要谁的性命。这次出关后,本想着从今往后让几位兄长在别院颐养天年便罢,却没想到最后竟害易天兄长丢了性命。
年轻道士心想:易天真人是何等自负之人,本来就已经受了两伤法术的反噬,又与武道真人斗气,最后你们几位真人又打成一团,加上最喜欢的小徒弟被人带走,又被你限制了自由幽禁在别院,怎能甘心疗伤,不死才怪!可他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恭敬地说道:“时文真人和武道真人在别院情况尚好,弟子等人每日照顾两位真人起居从未怠慢。”
“你们千万照顾好时文和武道兄长,不可委屈了他们,至于易天真人的仙壳……”志夏缓缓坐下,略作停顿道。
另一位李姓长老回道:“易天真人的仙壳现在还放在冰室,至于如何处理……还要听志夏真人安排。”
志夏微微点头,似是陷入了沉思,又似是略有为难。
李姓长老低头等着志夏的安排却迟迟不见答复,抬眼偷偷看到志夏真人一脸的犹豫和为难,眼睛转了几转试探着说道:“真人何必为难,依我看这易天是罪有应得……”说完见志夏真人表情并无异样,便继续道:“这易天身为真人却整日不过花鸟怡情、玩心难收,虽收了个弟子却浑然忘了自己的责任,对这个弟子倒是无微不至,对观内其他人却是不闻不问,若非是他自私狭隘,也断然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
“闭嘴!”志夏怒声道。
一众长老和弟子惊得赶忙下跪,再无一人讲话。
这志夏真人年纪尚小,平时虽对人冷淡些却也从不曾失礼,更别提对人发火了,众人见他性子柔弱也都多多少少有了轻视之心,一个黄毛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李长老,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这真人的事情也是你一个长老可以随便议论的!”志夏冷冷扫过面前匍匐在地的众人,盯着刚才出言不逊的那位李长老怒声道。
李长老赶忙回应道:“请真人明察,这易天真人纵情花草、无心我古云事务已是人人皆知,我虽出言有不敬之处,可也所言非虚,志夏真人心系古云勘为楷模,我等皆是佩服不已,望真人看在我也是心系古云才一时失言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李长老说完也并不抬头,整个人恭恭敬敬匍匐在地上再无一丝失礼的地方。心里却想着,这次马屁拍在你马腿上了,纵然你生气又能如何,一个黄毛小子,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看我三句两句便将你打发了,你能奈我何?李长老深埋的脸上眼神怨毒,嘴角微撇,三分不屑七分得意。
“哦,这么说来,倒是我把话说重了……”志夏眼神干净,语音轻柔,听得众人心里酥麻难耐。
“不敢当!”李长老回应得干脆利落,表现的好似一位忠贞之士被误解后又浑不在意的大气样子。心里却轻蔑地笑了起来,心道:志夏这黄毛小子也不过如此。
“来人,将李长老拿下,押往祖师祠堂思过。”志夏停顿片刻后格外平静地说道。
“你说什么!”李长老不禁抬头问道。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志夏妙眉微挑,眉心轻皱,声调略微提高。
“志夏真人!你别得寸进尺,你凭什么处罚我?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罢了,何德何能对我们发号施令,我们不过念在古七道长的面子上叫你一声真人,当真以为我们怕你不成?告诉你,我当长老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李长老“腾”地一下站起来了,他打心底里是瞧不起志夏的,仗着古七道长的偏爱,年纪轻轻当上真人,先前的毕恭毕敬不过是给他志夏面子罢了,还真拿他自己当回事儿了!自己在众长老中颇有威望,怎么能在一小孩子面前没脸?今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志夏不想安安稳稳的在古云观呆着,那自己便让他连真人都当不了。
“即日起,罢黜李常德长老身份,逐出古云观!”志夏目光清冷,看着李长老一字一字说道。
“志夏!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当日你先用苦肉计后又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害得易天和武道真人真气尽失,更险些害得时文真人魂飞魄散,就连当初古七长老也是为救你而死,你何德何能……”话未说完,李长老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此刻再向李长老望去,只见其徒劳地张着嘴巴,使劲瞪着眼睛,四肢僵硬的摆着怪异的姿势,说不出得滑稽诡异。
志夏平静的表情在听到李长老的那句“不男不女”后变得僵硬无比,眼中的血色一点点加深,右手中指、拇指捏诀,其余手指直直指向李常德,数道真气从李长老身上溢出并向志夏右手指间汇聚,不过片刻后,志夏眼神已是如同鲜血般彤红,志夏右手手掌慢慢翻转,掌心缓缓朝上,同时左手伸出中指和食指并拢、点向右手掌心,随后左手并拢的两指顺着右手手臂的手少阴心经一路指向心脉然后立于胸前,只见李长老的脑袋微微一震,而后其眉心“倏”地一下飘出一道白光,顷刻间被吸入志夏右手掌心,志夏强咽下喉咙溢出的腥甜鲜血。李长老脑袋又接连抖了九下,当第十道白光离体的一瞬间,志夏徐徐收回指决,李长老的身体如一团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此时的李常德已然是魂飞魄散了。
众人见此情景都面面相觑,不觉后背冒凉风,额头出冷汗。这李常德李长老的武功已是众长老中的佼佼者,便是古七道长当年也是和李常德切磋过武艺的,大家原本想着,一旦两人打起来,纵然李常德再不济也总能和志夏打个平手,毕竟李常德的资历在那儿摆着,可谁曾想这志夏真人随便一出手,杀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看着李常德顷刻间便殒命于此,众人再无一丝侥幸心理,都毕恭毕敬地伏下身子叩拜志夏真人,个别胆子小的更是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志夏此时也是勉励强撑,殊不知自己这乾坤气旋是要与人近身方能发挥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其余三位师兄的内力、甚至是魂魄都抽离出来,这乾坤气旋讲究的是借力打力,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自己刚才与李常德动手便是赢在一个措手不及,李常德只知道自己的“妖术”会贴身夺人真气,却没料到还能隔空制敌,自己先发制人,这李常德一旦察觉不对劲便会第一时间运气抵挡,一旦运气便再无还手的机会。可也正因为距离太远,志夏体内被反噬严重,这乾坤气旋怎么看也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功法。
志夏勉强调息几下后开口讲道:“大家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吧。”说着还亲自搀扶前排年纪较大、威望较高的长老起身,“今天志夏有失礼之处,望大家见谅,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既要明白长幼有序的道理,给予长辈应有的尊重,更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做自己品级该做的事情,如此,方能成大事!”
众人齐声道:“真人所言极是。”
志夏道:“从今往后,这古云再无志夏真人。传令下去,从今天起,我便是古夏道长,以后古云观以我为尊,胆敢再有目无尊长者、私自勾结外人者、于我古云不利者,我决不轻饶!”志夏缓缓走到座位跟前转身坐下,而后双目有神地反问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齐齐跪下说道:“我等拜见古夏道长!”
志夏微微颔首点头,脸上再看不出其他表情。
志夏沉默片刻问道:“可将那携走祖师金丹的女子抓回来了?”
下面一人声音哆哆嗦嗦道:“回禀真人……还未有消息……想来是快了吧……”
志夏闻言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中把玩着的流光溢彩的丹药瓶片刻,而后朗声说道:“你们去正阳宫把流落长老请来。”
“是。”下面一人答道。
……
这古云观有位长老并不住在观内,而是住在与古云观隔了一座山的正阳宫内,这个人便是流落长老,其实说起来这流落长老原本也是真人之一,只是不得原先的古七道长中意,后来又犯了大错便被贬为长老,责令其正阳宫内思过,除非有道长口谕方可出来。此中枝节往事这里暂不赘述。
……
云顶天宫副宫主居所内,沈自斟神色激动地把玩着一七彩琉璃的杯盏。
“千羽,快说说,你从何处得来这琉璃盏的?”沈自斟兴奋地无以言表,如同一个孩子得了最心爱的玩具。
“宫主……”千羽刚要说话便被打断了。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宫主,乱弹琴!”沈自斟打断了千羽的话怪嗔地说道,却没有一丝生气的表情。
“是,宫主!”千羽仿佛没听懂沈自斟的话,依旧我行我素。
逗得沈自斟眉开眼笑道:“你呀,你呀,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听闻历任宫主都在寻找这个琉璃盏,沈宫主更是日思夜盼,我便悄悄吩咐人去四处打探,终于打探出这琉璃盏的下落,原来这琉璃盏已经流落到西荒,在一户已经破落的大家找到,这家后人竟拿这琉璃盏来换酒钱,当真是暴殄天物!”千羽谎凭自己的小聪明早把这故事编好了,毕竟这寻找琉璃盏得过程自然不能说得太轻巧,更不能说就在这附近无意中找到,那还能显出他千羽对宫主的一番良苦用心吗,自然是是搜寻过程越波折越难找越能体现他千羽的本事。
沈自斟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不多时便带着千羽去品尝葡萄酿了,当真是心急啊。
……
话说先前那名呈上琉璃盏的宫人转转折折却没有出去,反而是换了面容更换了牌子继续在内宫行走,最后一闪身进了一位长老的居所。
进了居所内,这名宫人才露出真颜,竟是一位英俊的少年,迎接少年的是一位老者,想来是住在这住所的长老。
“十里门主可都办妥了?”那名老者问道。
“你放心便可,那个老酒鬼自然是收下了那琉璃盏。”少年悠然而坐回道。
老者似乎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道:“万一千羽长老将那杯盏自己收下又该当如何呢?”
少年微微一愣,而后笑着说道:“那便更好了,哈哈……只要他敢私吞,你便转告沈自斟实情即可,这样一来,你不就成了沈自斟那老酒鬼跟前的红人,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哈哈哈,恩,你说是不是?”
老者表情怪异,试探着问道:“十里门主莫不是拿我取笑逗乐吧?这若是……”
少年眼中笑意顿住,起身道:“放肆!”
老者二话不说,“咕咚”一声跪下。
少年起身踱步到老者面前,低头望了一眼那老者后嗤笑道:“白长老最好祈祷那老头如你我预计般将琉璃盏呈与沈自斟,否则你便再无用处,一盏琉璃盏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便当我赏与那沈自斟也未尝不可,只是那忘返丸的制作确实不易,每次做这个都要废我一番功夫,当真是让人心烦,你既是于我无益,那忘返丸也便没得吃了。”
老者下意识用手抓住少年的衣服下摆,哀求道:“十里门主自当放心,纵然千羽万一没有呈上琉璃盏,我也会让沈自斟得到此物……只是老夫已有十日没有吃到忘返丸……这流连丹的发作也越来越频繁……还望十里门主赐药……老夫定当为门主肝胆涂地。”
“哼!”十里门主看也未看那老者一眼便闪身出去,一粒青绿色的丹药也应声滚落在地,那长老如疯了一般扑向那粒青绿色的药丸,颤抖着双手捏了起来,一口吞下,片刻后气息稍缓,脸色恢复正常。
这名跪求丹药得老者也是天宫的长老,名叫白子。而少年名叫十里香,据说已年逾二百岁却看起来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般,不知是修炼了什么秘法还是真的驻颜有术。
前面说过,这中原幅员辽阔,在中原的南部有一门派称为忘仙门,这门主便是十里香,传闻十里香曾师从中原第一药师——毒婆子张玉,后来张玉离世,十里香便将其药铺发展壮大,不过百年已是盛极一时,远非当初一个小药堂可以比拟,这十里香传闻乐善好施,经常医治疾苦百姓,更是时常吸引江湖能人异士投身门内,于中原口碑甚好,只是外人不知这乐善好施的背后做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