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讲古,讲到这里,帐内所有人都了然了。玉珏那头,祝玖影啧啧两声:“这个甘罗,还真是个人才。不过秦始皇,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秦始皇叹了一口气:“朕曾以为,王室寡情,却不料他们甘家才真正寡情。甘罗他为朕做了许多事。吕不韦一杯鸩酒,成蟜被迫叛秦,秦问燕刺王书,乃至朕母后与嫪毐以及那两个稚童,桩桩件件,无不出自他手。可朕的功业,灭韩,灭赵,灭魏,乃至灭燕……亦有他不世之功。”
秦苏是个有些吊儿郎当的人,此刻帐中气氛压抑,他其实也受到扶苏的情绪影响,内心很是波澜起伏,但是他毕竟是个现代人,感叹归感叹,该八卦的仍然要八卦:“甘罗做了这么多事情,为啥史书上对他几乎除了十二岁为相,就没有其他记载了?”
“其实甘罗也不是十二岁为相,他十二岁进朕王宫,当时朕与他玩笑事言说,卿有丞相之才。而他真正出使赵国,封为上卿,已经十七岁。后人说他十二岁为相,可他一生,从未有过丞相的名分。他所做的桩桩件件,让朕对他几乎可以说恨之入骨。朕也知晓,除却他,再无一人那般效忠于朕,不为名利,不求封荫。朕深恨他,却也信他。本来朕无所谓史官如何记载,直到他把姬丹的头颅献于朕案桌前。朕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勃然大怒,他不是要做朕那双血腥之手么,朕就让他泯灭于史书中。不料,后世对甘罗竟因无甚记载,而出现各种曲解。”
秦始皇这段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可是听八卦的人却能感觉到那种成王之路上的风波,各种身不由己,各种相爱相杀,各种背叛……怪不得秦始皇最终干出焚书坑儒的事情!这得对整个世界多绝望,对人性多绝望啊。这要是还不变一变态,那只能是个天生的变态了。
秦始皇本性不是个变态。他小时候也渴望着父母的疼爱,兄弟的匡扶。他爹不大管他,于是某段时间,他就把对他甚好的吕不韦当做爹一般看待。当然,吕不韦是不是真的就是他亲爹,这个问题秦始皇的亲妈赵姬自己都不大清楚!估计秦始皇长得比较像他妈,所以从长相上也没能让满殿的臣子起过疑虑。
好吧,题外话又扯远了。接着来说秦始皇不是个变态的事情。在经历了甘罗作出的种种事宜后,秦始皇走上了变态的道路。他从一个重感情的正常人变成了一个铁血无情的君王,然后在变态中爆发,一举统一了九州天下。
由此看来,甘罗处理秦始皇和姬丹关系的那挑拨离间,从长远来看,还真是英明的很。这样英明的决定虽然为江山社稷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却把秦王嬴政那颗玻璃般的小心肝伤得颇深刻。之后种种,更是把秦始皇的玻璃心打造成了不锈钢,这惊天功业,当真怪不得秦始皇对他恨得牙根痒痒。
祝玖影在玉珏另一头,感叹道:“所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秦始皇,你这个心志也忒苦了点。但是好歹甘罗还在你身边,你没事还可以用折磨他来抚平内心的伤疤,狠狠的折磨他,把他当苦力,多好。”
“朕这样做了,但是朕最后才晓得,朕错了。”
秦始皇语言哽塞,听八卦的人只觉得一盆红艳艳,比之前更艳的狗血扑面而来,这是相爱相杀,最后才发现相杀什么的折磨的其实也是自己?这种狗血,后世的YY小说里倒是常见,却不料历史居然也能这样上演。
秦始皇说,这一年年初,甘罗不幸染上了风寒。是了,如今这个世道,风寒也是要死人的!
公元前214年春,秦上卿甘罗,染了一场不小的伤寒,无奈国事繁杂,竟没有片刻闲暇。彼时百越蠢蠢欲动,始皇帝欲发兵,甘罗于病榻上挣扎而起,往返于咸阳皇宫和骊山大营之间,调兵遣将。
恰逢灵渠工程处于竣工前夕,事务繁多,甘罗亦分身乏术,最终病势凶猛,竟在伐百越之军出征那日,在咸阳宫城头上晕厥过去。
秦始皇派遣一众国医圣手在甘罗府上随时候命,自己则带着一众大臣忙活灵渠竣工事宜。等灵渠的事情全都忙活完毕,嬴政再一次回到咸阳,等待他的竟是甘罗病危,群医束手无策的噩耗。
嬴政那晚于咸阳宫一偏僻宫室中,守着两个尺方的精致棺椁,手捧一册书卷,时悲时喜。晨光初现之时,甘罗府中一谋士代甘罗上书皇帝,请求一见。
嬴政当晚捧着那册书卷乘坐王架四辕至甘罗府邸。甘罗奄奄一息,再也不能巍巍然执君臣之礼,三拜九叩以证身份,他正躺在一榻简素的棉帛里。泛白的薄被半掩着一副瘦成骨架的身体。
嬴政心境复杂,榻前一盏清油灯烧出一片昏暗的光,映衬得甘罗脸色灰败得像个已经逝去的人。
“陛下,臣辅佐陛下二十四年,如今要辞别陛下了,只是于秦,臣还有许多牵挂,可臣已经无能为力。”
嬴政目光怨愤,不再看甘罗那张脸,别过头,甘罗低声道:“陛下,灵渠竣工,臣甚欣喜,可叹无缘一见灵渠之上,船商往复,货通南北之奇景,更无缘见我大秦攻陷百越之壮举。可这些,臣不惋惜。臣记挂的乃是北御匈奴之城防,以及沟通天下之驰道。这两项臣还有策案,未及于陛下商议,臣以为,两项举世工程,修筑艰难,虽劳民伤财却不可不为。陛下可利用灵渠大力发展漕运商贾,以商贾养劳役,以此轻赋税,再有,百越伐战,此番我大秦必胜,待赵佗将士还朝,陛下可令赵佗往百越,治其政事,其麾下部分士卒卸甲归田,勉以农事。”
甘罗说一句,喘一口气,“再令其余军队归蒙恬部下,往于长城,驻守关隘,亦可修葺城防。”
嬴政听着甘罗安排这些国策政事,心里浮现的竟不是他翻手云覆手雨将自己本来少得可怜的那些亲情友情毁灭干净的愤恨,而是第一次在吕不韦府邸见到他时的蓬勃朝气。那时候,他不过七八岁,那时候他就说,他要做一个举世无双的臣,他将来要辅佐一位睿智英明的秦王,成就举世无双的霸业。
而今,他做到了,他做得比少不更事时两人言谈里憧憬的还要好,好上许多。可是,他就要死了,他这一刻还在为了大秦,为自己的霸业战战兢兢。
“陛下,臣,臣以为驰道可号令诸郡县,责令农耕闲时,齐力筑之,以地域限,设一吏专施此职,一安农耕,二筑驰道,方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