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肩膀高的窗台着实让杨洋费了番力气。
尚未完全复原的右脚在用力的瞬间又是一阵刺痛，杨洋只好先把单肩包丢了进去，书包落地传来的回音就像这座老建筑在期待他的光临，于是杨洋深吸了口气，肘部用力绷紧，左脚蹬地，身体向上窜起。
等杨洋终于站在了图书馆内，已经是气喘吁吁。以前可不是这样，过去爷爷家院子里的老槐树是他最好的玩伴，妈妈经常冲着抱在树枝桠上的杨洋大喊大叫，那棵槐树装载了杨洋童年的许多秘密，也练就了他一身攀爬的本领，直到五年三班的“小***变成了“小跛子”。
“洋洋，你知道《福尔摩斯》里的约翰·华生也是个跛子么——”连爸爸也这样开他的玩笑。
“不过，华生多半是心理原因，你要知道，战争留下的创伤很多都是无形——”杨洋张着嘴盯着不知所云的爸爸，“额——你不要担心，你这个脚——再过个把月就会没事，看你害怕成什么样了。”
这是杨洋第一次夜里进入图书馆。窗外投进的微弱的光亮被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割成无数细碎的片段，黑暗中的一切都是如此静谧，侧面墙上的居里夫人和爱迪生似乎也饱含了睡意，正门上方的石英钟不耐烦的嘎吱一声指向了七点，一瞬间，杨洋便成了今晚这座图书馆的主人。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那因兴奋而起伏的呼吸，还有翻开书本时灰尘窜进空气中的欢声笑语，一股莫名的激动瞬间填满了这个少年的心，也是那个时候起，杨洋开始在心底为自己建造起了一座图书馆。
杨洋很快就适应了这黑暗，他清楚地知道那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就在转角的外国文学区。夫人的情人，这个短句已经纠缠了杨洋好几个礼拜。
“爸，你知道有本书，叫《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么？”杨洋憋红了脸低声问。
“查泰莱——”正在看书的爸爸头也不抬，以至于他没注意到杨洋此时窘迫的模样，“应该是《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感觉到儿子没有回应，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英国作家劳伦斯的作品——****小说。”
听到爸爸特意强调了“****”这两个字，杨洋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你看过没？”
“嗯——要看你说的是哪种‘看过’了，”爸爸探直身子清了清喉咙。“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是没看过的，你不要乱想，我当时没看过是因为这本书在国内没有译本，不只这本书，劳伦斯的很多书在那时候市面上都——”
杨洋忽然明白爸爸的意思，这是本禁书！没错，那一定是*********你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爸爸显然读懂了杨洋的表情，“自己去看不就好了！”杨洋的眼珠马上就要掉了下来。
“你要知道别人讲得再好都不如自己去感受。而且，一本书的魅力就在于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不同年龄打开都会有不同的收获，随便你什么时候接近，它就在那里。”最后一句话爸爸还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杨洋似乎看到了他平时在讲台上的举手投足。爸爸是初中语文老师，据说他本可以去市高中任教的。
“我是在你刚上学的时候读那本书的，”爸爸看着杨洋，但目光显然穿过他望向了远处，“说实话，读书就像交友，有些人还是早些遇到比较好，《查》其实更适合你这样的年纪，所以我看了不到一半就把那本书捐给了图书馆，当时...”
图书馆，杨洋已听不清爸爸后面在说些什么。
眼前这本平装书的朱红色封皮上刻着一行英文——LadyChatterley'sLover，借着窗前昏黄的街灯，它如同一条咒语般闪烁不定。
“我们这个时代根本就是场悲剧，所以我们也就不拿它当悲剧了。大灾大难已经发生，我们身陷废墟，开始在瓦砾中重新搭建自己的小窝儿，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期盼。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没有坦途通向未来，但我们还是摸索着蹒跚前行，不管天塌下几重，我们还得活下去才是。”
杨洋不清楚自己就这样在窗前伫立了多久，宁静的夜晚、微亮的灯光和这本书里的语言都把时间拉得好长，直到杨洋发现了夹在中间的叶子，那清晰的叶脉如同一条条大河的支流，杨洋也在劳动课上收集过许多植物的标本，还有一株白色的蔷薇。直到右脚掌开始发麻，杨洋才合上了这本《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忽然，他又注意到了什么，迅速翻到了书的扉页，果然，上面写着“杨澈”两个隽秀的黑色钢笔字。
杨洋微笑着舒了一口气，这样就不算是“偷窃”了，它本来就是爸爸的东西。杨洋今晚潜入图书馆的目的就是找到这本书，然后把它还给那个叫陆叶的女生。其实自那天以后杨洋都没有机会跟她讲过话，尽管之前也不曾说过，但杨洋一直认为经过那次“意外”，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非比寻常了。
迈出第一步对一个五年级的男孩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何况杨洋也不确定自己这种冲动是从何而来，他跟汪强讲过一次自己的梦，其实自那以后他又遗精了两次，每次喷发时的灼热和温暖都让他在深夜醒来，当汪强目瞪口呆的摇头时，杨洋知道自己只能去找爸爸了。
杨洋早就该料到爸爸那啼笑皆非的表情。“你说啥？小弟弟流出不明液体？”之后就是长达一分钟的哈哈大笑，“还好你，还好你没跟妈妈说——”
尽管之后爸爸给他慢条斯理的讲述了这是“梦遗”，但杨洋仍旧不相信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掉入那样一个梦境，梦里有连绵起伏的山丘，有又大又圆的月亮，当然最后都会出现那个女孩的屁股。
想到那些梦，杨洋晃了晃脑袋，轻轻地推开窗子，跳了下去，也带走了那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