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早在毕业前就计划好的旅行。
汪强颠了颠肩上被塞得结结实实的背包,压了压他头顶的白色鸭舌帽,“我们的目标就是地平线——”他摆出了一个投标枪的动作。
身后的左文、左宇居然连登山包也是一模一样,这让杨洋止不住地发笑。
“喂,张博——”他推了推旁白正啃面包的张博,“还没出发你就开始吃——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会山上的猴子看到一模一样的左文、左宇,会不会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张博转过头盯着前面山林的入口愣了两秒,“嗯——不会啊,他们俩的味道不一样。”
这是他们六年级毕业的那个夏天,燥热烦闷的天气并不能阻止这几个少年打算远行的计划。汪强作为本次行动的组织者,背包里除了塞满各种应急使用的登山物品,最重要的是,他亲手绘制了一幅路线图。
他们的打算是用两天三夜的时间向老爷岭的西北方向前进,其间要爬过四五个山头,顺利的话他们将在第四天的中午抵达目的地月牙湖,之后在湖边露营一晚,再乘当地的大巴返程。
“不用担心迷路,爷爷说每座山的半山腰都有一座馒头山那样的木屋,那是以前的护林人为了巡夜方便搭建的——”左文兴高采烈的抢在了最前面。
当他已经爬上那块因风吹日晒而开裂的片岩,杨洋和张博还在山脚下开心地说笑。左文顺着那山缝的方向望去,还挂在天边的猩红色夕阳如同一团将要熄灭的火焰,而这连绵起伏的地平线宛如已经准备好迎接这团火焰的海平面,天地间正被一层温暖的薄雾笼罩,晚风出过树林瑟瑟作响,他感觉自己也融入了其中。
他们打算在入夜以前找到那座木屋。入山之后温度骤降,夜晚从树林深处升起的雾气迅速地包围了这几个少年,几米之外地落叶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脚下的松果和落叶在这水汽的滋润下发出愉快的声响,偶尔从头顶飞过的的鸟鸣撕破这层层屏障提醒着他们已经远离了家乡,这时张博开始害怕起来。
“嗯——左宇,我不想走了——”张博低声嘟囔着,“——树林里——好多眼睛——”
听到这儿杨洋想起上次在学校后面的仓库里玩木头人的情景,最前面的汪强却不容置疑地说,“再往前二十分钟,就该到了。”
这样的夜路实在静谧得无聊,初秋还未散去的蚊虫开始围攻这几个山外来客,树林深处煽动的萤火虫也纷至沓来,当雾气刚开始消散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那片白桦林。
最先愣住的是汪强。眼前的大片高地上兀地出现了林林总总地白桦树,惨白的树干直楞楞的伸向那同样孤独的夜空,大半的树叶都已脱落,涌向了这脚下肥沃的土地,只留那光秃秃的枝丫与这冷风交相辉映,从头顶爬起来的月光悄无声息地为这片树林撒上了一层银霜,这里,俨然是一个孤立的世界。
“这——不会就是——”汪强张大了嘴巴,显然他也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因为眼前这片树林那股拒绝一切的凛冽气息,还有地上那一层厚厚的多年累积的枝叶,都在告诉这几个男孩——这里不欢迎他们。
“我看——我们还是走吧。”杨洋率先打起了退堂鼓,边说边摘下眼镜擦了擦。
其他几个人显然也觉得留在这里不是个好主意,唯独左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树林深处。杨洋注意到左文的嘴巴微微张开,布满雀斑的脸部肌肉仿佛已经凝固,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深邃和渴望。
当晚他们并没有找到汪强说的木屋。只能在山腰的一块开阔地上支起了小帐篷。左宇用细绳在营地四周的桦树根上绑了一圈的警戒线,每根绳子上都拴了两个小铃铛,当他把帐篷的四个脚都夯实固定好以后,左宇拍了拍手郑重其事的说,“我们夜里要轮流站岗——”
“杨洋,你猜我刚才在那片路过的白桦林里——看到了什么?”左文挤到了杨洋身边的圆木上,身后帐篷里的其他人已经睡熟。
杨洋望着前方的黑暗摇了摇头,“该不是木头人吧。”
左文并没有笑,他向那树林里丢了一块石子,激起的摩挲声很快就被这无尽的黑夜吞没。
“我看到了孟凡——”
杨洋想起了去年那个傍晚他和左文在江边骑车的场景,孟凡就像睡着了一样侧躺在岸边,僵直的四肢让他远看去如同一个木偶,一只胳膊奇怪的扭曲在身后,没有了眼罩的左眼如同一块脸上的陨石坑。
孟凡因为上次的事件没有顺利地毕业,家里人强迫他再留级一年,据说这带来的心理压力是他投江自杀的直接原因,而尸体的发现者就是那天的左文和杨洋。
“我哥一直觉得,自己要对孟凡的自杀负责——”左文低着头说,“我相信他刚才在那树林里一定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我们俩有时会有这样的心灵感应,特别是害怕的时候...”杨洋想起那个左宇拎着木棍从身后冲出去的瞬间,他知道当时左宇眼中并没有恐惧。
“上初中以后你应该摘掉眼镜,”左文坏笑的瞅着杨洋,“这样女孩子才会喜欢,你学习又好——”杨洋只想堵住耳朵,“——我说,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个陆叶吧,听说她早就恋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温暖的阳光已经穿过云层烘培着这片土地,这只远行小队是在正午时分遇到那条横亘在眼前的小河的。
秋日山林间的河水已经冰凉刺骨,刚跨进一只脚的张博就开始叫了起来,平静的水面也跟着荡起了层层波纹。从河流上方飘来的几片松叶在拐角的一个水涡里打着卷儿,长着青苔的鹅卵石光着脚踩上去十分舒服,临近岸边的泥沙地温柔地吮吸着几个少年的脚掌,就在这时,河底的数十条小鱼在汪强眼前自由自在地游过。
他们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布置这个陷阱。左宇在那个刚挖好的齐腰深的泥坑周围垫了一圈的大个儿鹅卵石,坑中央是两个剪开口的大塑料瓶,瓶底用密纱网固定了一堆面包屑,杨洋显然不相信这样就会有鱼来送上门,他和左文蹲在下游的一大块白石头上无聊地打着水漂,只有张博,挽着裤腿蹲在河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捕鱼坑。
“嗯——左宇——你说这鱼得有多傻——”张博已经看得出了神。
等到杨洋听到上游传来张博欢天喜地地叫声时,左文正冲着河水撒尿,两个人相视笑了笑。
当夜他们抵达了另一座山上的木屋。这里显然经常有人来过夜,地板上散落着两张潮乎乎的草席,后屋的灶坑还有上次烧柴留下的痕迹,他们知道今晚不用轮流守夜了。
“汪强,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入夜后几个人在木屋前烘烤衣服的时候,左文愉快地问。
汪强显然早有准备,“我要做棒球手——”看到这几个好朋友惊讶地模样,汪强自豪地说,“尽管我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棒球比赛——但爸爸说市里面就有一支棒球队——”
“我要做一名电影明星——”左文边说边做了一个夸张地表情,“你呢,杨洋——”
杨洋耸了耸肩,接着转过头问正在捉萤火虫的张博,“你以后想干什么?张博——”
张博停下来笑了笑,“嗯——我想一直上学。”
卷一生命太长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