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爹爹、娘亲、姐姐,陈伯、梅婶,都是白死了是么?这天下人,只要谁的权势不如他苏家,就能任他宰割了是么?”
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靠坐在正房的门栏上,痴痴地望着天井上透着的一片星光,声音冷得可怕。
“你怎么起来了,快去屋里躺着。你这一身的伤不好生调养,小心落下病根。”秦卓上前去扶他,他却抬手一栏,拂开了秦卓的手,冷声道:“少装好人,我不用你管,若不是你碍着我,我早便杀了那两个恶贼了!”
秦卓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孬娃子,你这一刀下去确是痛快了,然后多少人得替你背锅,多少人得为你送命,你知道么。”
“我……”那孩子一时语塞,一时间脑中转了千百个念头,忽是想明白了什么,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行到堂前,先朝皇甫萃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多谢这位叔叔的救命之恩。”
“这可使不得。”皇甫萃要去扶他,他却不愿起身,又转头向李道子不住的磕起头来,只敲得地上的青石地砖“咚咚”作响,拦也拦他不住。
李道子猜出他心意,伸手扶他起身,道:“你可是想让我教你玄气之术。”
那孩子一阵抽泣,哽咽道:“求老道爷爷收詹葛玥为徒,教我使水御火的仙术。”
李道子叹道:“孩子,我道门讲的是道法自然、无所不容、和谐无为、长生不灭。可我瞧你如今浑身的戾气,一心只为报仇,入我门下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又道:“这玄气之术,只是我道门十九技下九技的门道,看似玄妙,点破了,不过是以体内五行玄气,巧御身外五行之物而已。但若你不知道理,不通五行,单只学这玄气之术,免不了要受五行反噬之灾。”
那叫詹葛玥的孩子哭道:“只要老道爷爷肯教我,什么道理五行,詹葛玥都会用心去学。”
李道子叹道:“若我说,你只能学道释、医理、禾斗、命数这些道门技艺,却不能学这玄气之术,你还肯拜在我门下么?”
詹葛玥愣了愣,道:“老道爷爷可是嫌我愚笨,学不了这仙术么。”
李道子道:“这和聪慧愚笨无关,只看一个人的先天玄气。道典上说,天之以玄,化之以气。人在先天孕育之时,不免要吸纳五行之气,滋养五脏。有人生于水边,则水气充盈;有人生于林间,则木气繁盛;有人生于县郡,则五气均衡,无主无次。我们道家将这些,称为一个人的气相。”指了指岩旭道,“我这小徒气相,十成玄气中有八成火气,称八火,算不上什么好资质,但也已经属万中无一了。而你……你方才昏厥之时老道我为你把了脉象,五气均衡,只是一般的五衡之体,是万万学不得玄气之术的。”
岩旭羡慕道:“若我是五衡之体就好了,修试时可免考玄气术呢。”
李道子白了他一眼,又对詹葛玥道:“我们习道者练这玄气术,只是为了更好的感知天地间五行的规律,你若以为能靠这手段去手刃仇人,那就舍本逐末、大大的错了。别的不说,你就单瞧这皇甫伍长,以他的武技,若是真有心要取我们师徒的性命,那在他面前使什么御水御火之术都是无用的。”
夸得皇甫萃正了正身子,脸上一股的得意之色。
詹葛玥听得几乎绝望,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听李道子说他习不了玄气术,就像梅月天被泼了一盆凉水,全身的精魂都被抽走了。
李道子看他这副神情,怕他又要做傻事,心中默念了几声罪过,道:“你也不必灰心,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心坚,不如再等些时日,待这瘟祸过去,我可带你往中洲,引荐你拜我一位老友为师。”
詹葛玥似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追问道:“那是何人,可以教我些甚么?”
李道子叹道:“莫急,我慢慢和你说。我道门一脉,在这山海九洲传承近四千年,期间有不少门人另辟蹊径,开宗立派,说来儒学、禅宗和我道门也有撇不开的渊源。三千年前,我道门出了一位不不世奇才,以气运武,以武修心,开创了一门奇技……”
皇甫萃插嘴道:“瞧老神仙你说的神神叨叨的,不就玄击技么,茶馆里说书的可说的比你精彩多了。”秦卓骂道:“就你知道,闭嘴!”皇甫萃讨了个没趣,底头喝了口闷酒。
李道子笑道:“不错,正是和玄气术齐名的玄击技。”
秦卓道:“可那不过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胡诌的玩意儿,我老秦活了这么大岁数,可真没见过有人会这门武艺。”
李道子笑道:“三千年来,这门技艺只发展出了几支玄击大派,门徒自称为玄武者,游历天下,自有自的圈子,并不在世人面前展现武功。我的这位老友,姓游名永,号不懂先生,乃是元鉴山启剑峡的一位长老。玄武者中传着一句话,叫‘天下玄击出启剑’,你若是能拜在启剑峡门下,待它日技艺大成,莫说报仇,就算要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项上人头,亦如探囊取物。”
詹葛玥听得心中大喜,又跪下朝李道子磕了几个响头。
李道子将他扶起,道:“你有伤在身,不必行如此大礼。玄气修心,玄击修体,修习那玄击技,对修习者的体质要求甚高,你大仇在身,既立下这志向,便更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了。”他说这些话时,心中好生愧疚。其实方才那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这不懂先生虽真有其人,他却并不相识。只是见詹葛玥气急攻心,怕这孩子伤了心神,才用这番话拖延,好教他先安心养好身子,再另谋他计。
顺便又为韩老四几人把了脉象。把到宴宴时,笑道:“没想到你这娃娃倒是个七土的气相,待老道日后闲了,授你几个法门,练上几年,就可使些动土扬尘的把戏了。”
宴宴嘟着小嘴,一脸不情愿地嘤嘤道:“可是娘亲说,女孩子家,只管学些琴棋书画,做得一手好女红,就可以嫁个好夫婿啊,才不需要会玩泥巴呢。”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把到韩栩时,眉头却皱了皱,心中疑道,这孩子脉搏虽快,脉象却是悠长沉稳,怎不全似轩辕人家的孩子。
看夜色已深,诸事皆妥,李道子和秦卓便起身告辞。众人将他们送至大门,李道子吩咐道:“皇甫伍长,明日一早你便按方去集上药铺抓药,都是些调养滋补的方子,一定要让诸人按时服用。”
送走李道子三人,诸人这才分房安心睡下。三间正房,皇甫萃独一间,朱六娘母女带着韩栩住一间,韩老四和詹葛玥住一间。
临睡前皇甫萃拎着两个空酒坛子下了地窖,如今多了几人同住,酒坛自然不能再邋邋遢遢的随意丢弃了。待他地窖上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郁闷,挠着脑袋小声唠叨道:“真是奇了怪了,方才明明记得还有五坛子酒的,怎生少了一坛呢,莫非是方才我数错了。”他人憨心大,也没去细想,关上房门也不脱衣物,倒下便睡了。
东边这屋。韩老四这一日经历的事儿,可比当年参军打战还要再刺激许多,早就身心俱乏,不多久就打起了呼噜。詹葛玥却是如何也睡不去。他今日家逢大变,一闭上双目便是父母浑身火焰的情景。摇头不去想它,却又看到姐姐钗横鬓乱满脸鲜血的看着他。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人才隐隐地有了些睡意。”
刚要睡去,却听到朝东的木窗吱呀一声轻响。他以为是窗户被风吹开,也不以为意。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隐约传来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韩老四惊天的呼噜声中若隐若现,若不是仔细去听,简直细不可闻。
睡意袭来,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只听得梦中有个如痴似癫的声音压着嗓子小声笑道:“我的宝贝铁疙瘩,果然是被这老东西藏在包裹里呢。”下意识的正想去分辨这声音似梦似真,嘴中就猛得被人塞了一团软绵绵的物事,接着后颈的衣服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詹葛玥大惊,想要大声呼喊,却只发出呜呜的两声闷哼,接着身子一轻,就被人反手一甩,架到了背上。他正要挣扎,却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道:“小娃娃,你不是想学玄击技么,不必去中洲找游不懂那老匹夫,老子我现在就能教你。”那声音好生奇怪,并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一股子波动,从那人手背传到詹葛玥的后颈,再到后脑,直接响在他的脑子里。”
那人背着詹葛玥,身子轻如飞鼠,一个纵身就带他穿过窗户跃出屋外。詹葛玥仰面被他提在背上,身子就像飞起来一般,两边的景物飞快的向后逝去,头顶星河残月,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