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如风锦袍华服，斜靠在榻上，乌发散落身侧。听闻有人走近，眸子从书上挪开，温言道，“来了！“叶彤点头嗯了声，坐于一侧。执壶斟茶，神色颇为颓然。
纳兰如风轻叹一声，打了个响指，接着一群侍女捧着各式物品入鱼贯入，细看之下，原是准备沐浴之物。“辛劳一日，必定甚为疲乏，一切都等沐浴之后再说。”
折腾一日，倒有些乏了，对纳兰如风好意，叶彤倒未拒绝。待他离去，便随侍女入内。腾腾雾霭，印着昏暗的灯光，倒显得美轮美奂。全身浸泡水中，热气漫过肌肤，将疲乏驱逐不少，整个人也松泛了许多。
伸手拿过衣衫，却是一套男装。叶彤展颜一笑，玉兰衬着暗色花纹，倒比白衣更清雅几分。仓促之余，还能为她掩盖身份，这份心意实属难得。
行至外间，纳兰如风已经在了。桌上摆着些汤品，清淡却不乏食欲。见叶彤发梢还滴着水，训斥道，“天气虽未有寒意，可入秋之后，夜里不比夏日。头发未干就出来，小心着凉。”
“哪就这么娇气，不过发梢而已。”谁知纳兰如风不依，亲自上手，为其擦干了头发，才复坐回桌边。“这是厨房炖的汤，我喝着不错，不知合不合你脾胃。”
“放着吧，这会儿倒没什么胃口。”沐浴之后精神好了些，可人也懒懒的。
“知道为何那么多人喜欢甜食？”叶彤摇头，平日倒未曾留意。纳兰如风抿嘴一笑，“宫中女子最喜甜食，大概是觉得能掩盖下心中苦楚吧。我偶然尝试，发觉却有奇效。彤儿心里难受，不妨试试！“
“杀伐果决，冷血无情的五皇子，竟也有靠甜食排解烦忧之时？”
纳兰如风不在意笑道，“虽长在帝王家，可我也乃俗人。凡俗之人，离不开喜怒哀乐贪嗔痴，又怎没有烦忧之事。”
“帝王者，向来不有个人的情欲私念。五皇子乃心系天下之人，又怎么不明白这些。”
“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且我如今也只心系而非坐拥，自然不能全副理解。”叶彤勾唇一笑，“真理解那日，又岂需这些甜食。”
“日后是否需要乃日后之事，索性现下你我都做不到，又何必纠缠。”顺手将甜汤往前递了递，叶彤笑着接过。喝了两口，“味道果然不错，难怪能抚人心。”
“彤儿之心，可有被抚慰？”叶彤冷眼瞧着这汤，她心中所思，又岂是区区汤品能抚慰。半响，纳兰如风叹了口气，“事情已然发生，你再自责也无从改变。”
叶彤抬眸，目漏伤感之色，“可终究是为我，若非是我，他们这一生该平安顺遂，垂暮老矣之时更有儿孙承欢膝下。”
“平安顺遂?”纳兰如风冷哼，“你以为没了你，他们就能平安？”
“难道不是？”没跟着她至少不会遭遇险境，整日提心吊胆。
“彤儿，你走近死胡同了！”纳兰如风揽过叶彤，正色道，“就拿流月来说，他跟着我，终日奔波，三餐不定，时常更有生命之险。可你知，若没我，他早病死在街角。”
细看了叶彤两眼，继续劝道，“所以，即便没有你，他们也未必能平安顺遂。亦或者正是有你，才让他们活下去。人都有命数，能遇上你成为你的人，谁又能说不是他们之幸呢？”
“命数！碰上我这个早就该死之人，命数又如何作数。”叶彤低声呢喃，她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道。当初一朝成了她，心中满腔怨恨。恰逢作乱，便落下这让人闻风丧胆之名。今日幡然醒悟，竟不知这些年是对是错。
“彤儿！”纳兰如风揽过她，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她身上。让她透着凉意的身子，不那么冷了。“彤儿，这不是你的错，从来不是。”
“你曾说过，我非你，不知你之乐。你又非他们，焉知这非他们本意。”
与叶彤接触这么些日子，对她身旁之人也了解几分。不管是平日跟着的惜文惜玉，亦或者是王伯花吟。对她都不止对主上之敬畏，而是爱重。可见在他们心中，并非叶彤所想。
“你说的我都懂！可升斗小民所求不过片瓦遮头，食粮果腹。刀光剑影，险象环生又有几人愿意。”
“虽乃升斗小民，莫不有将军梦！”纳兰如风对叶彤笑笑，“彤儿，我为你讲个故事可好。”
故事说，曾有个小皇子，母妃身死，父皇顾不上他。身旁只一嬷嬷照应，却因年迈势力单薄，时常护不住。小皇子孤身长于宫中，倍受凌辱，甚至乃宫中奴仆都敢呵斥。一日，皇子偶遇世外高人，经高人教导，不必再受人欺负。可小皇子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将目标放在曾经他连想都不敢的地方。
“小皇子敢求他的梦，升斗小民亦可。”
“小皇子虽孤身年幼，可到底乃皇子，怎会？”叶彤问道。后者轻笑，“青砖绿瓦，百尺宫墙。世人皆道富贵繁华，焉能看到炎凉世态。”
叶彤一下子明白了，若非经历这般。宁馨园内，又怎会对家长里短透出向往。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磨练筋骨，锻其意志，劳其体肤。不是如此，又怎得梅花扑鼻香。
对纳兰如风淡淡一笑，安抚道，“虽受尽折磨，可若非如此遭遇，又怎能成就今日。佛家有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日也算你今日之因。”
“噗呲！”纳兰如风忍不住笑了，“彤儿，因果循环可不是如此理解，这太牵强了，不足以解释。”
叶彤眉毛一拧，双眼一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非我，焉知在我心中此非正道也。”纳兰如风砸吧着嘴，“彤儿往日不喜名家正典，偏好杂谈野记。如此心性，岂不是受其影响。”
“胡说！我哪有受影响？”
“既未曾受影响，可是彤儿本身如此！哈哈…”
“纳兰如风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