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一个月,云少白为了妞妞的事,来回往返于西山县和白济寺之间。这妞妞的病情经过妙音施针用药,已然渐渐好转,清醒的时日多,糊涂的时日少,但关键的姓什么?家住哪里?亲人是谁?却还是说不太清楚,只是从她口中多少知道这孩子出身在一富贵之家,但且不说天下富贵之家极多,就这潞州府也不下百家,如何能一一去寻?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乡里的农人们本来都开始准备春播,但今年乡野田地放眼望去,却是一片冷清的景象。云少白赶着马车与柳青青和妞妞再一次走在去白济寺的路上。往年这个时候,云少白也与这些农人们一样,撅着屁股忙着插秧播种,可是一朝好运至,却离了这片田地,坐在马车之中。云少白不禁有些感慨造化弄人。他在这县衙之中日夜勤奋,十六年的苦难磨砺了他的心性,那些富家公子在这个年龄估计还只懂得吃喝玩乐,但云少白却明白,应该紧紧抓住一切机会,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
柳青青心里却与他想的不一样,这一个月已经去了三次白济寺了,那妙音却是绝口不提云少白渡劫之事,在给妞妞施针治病之余,她只是跟他们说了一些个佛家偈语、故事之类的,柳青青听得索然无味,但她却发现云少白听得十分入耳,与妙音交谈甚欢,却也是一句也不提那渡劫之事。柳青青暗中焦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当事者与指点人都似事不关自的样,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个太监!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忽然妞妞指着远处问道:“白哥哥,这些人在做什么呀?”
云少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大群人正跪在一座小庙的门口,一个巫师手里捧着长香口中正念念有词,供桌上还摆着牛头、羊头、猪头等等三牲祭品。云少白明白,今年少雨,这些人是在龙王庙求雨了。
云少白便说道:“这些人正在向龙王爷求雨呢。”
妞妞便歪着头问道:“他们说的话龙王会听得见么?”
云少白只能笑笑说道:“会的,龙王会听得见的。”心里却想着,这求雨年年都有,但也没见得能求下多少雨水来。
不一会儿,便来到白济寺。妙音照常为妞妞治疗,在治疗间隙,妙音又与云少白说着佛家典故。此时,妙音正在说着一个典故,名为《洗钵去》。她说,唐代时,有参学禅法的僧人不远千里,来到河北赵州观音院。早饭后,他来到赵州禅师身前,向他请教,“禅师,我刚刚开始寺院生活,请您指导我什么是禅?”赵州问:“你吃粥了吗?”僧人答:“吃粥了。”赵州说:“那就洗钵去吧!”在赵州禅师话语之中,这位僧人有所省悟。赵州禅师的“洗钵去”,指示参禅者要用心体会禅法的奥妙处,必须不离日常生活。这些日常的喝茶吃饭,与禅宗的精神没有丝毫的背离。
云少白点点头说道:“大师妙法,为这白济寺渡缘而来,正是暗合这赵州禅师的‘洗钵去’这一禅语了。”
妙音明白云少白说的是指自己为这白济寺谋划的那场佛祖真身之事,见云少白看破其中奥妙便说道:“云施主颇有慧根,这僧人尼姑也如凡人一般,虽然出家便是苦修,但也离不了那一日三餐,喝茶吃饭解决温饱之道,便也是修行。如当官的身在朝中,却也要劳心天下苍生的一日三餐,经商的身在商海,也要为那手下家奴,满足他们的一日三餐,是谓之官有官道,商有商道,佛便有佛之道,便有了那佛法大意之普渡众生。”
云少白又问道:“如妙音大师所说,这普天之下有朝庭、官、商等操心,那百姓只需坐在家中等着他们布施便可以,可如今天百姓又有谁不是为了这一日三餐烦心劳力呢?”
妙音笑了一笑说道:“云施主差矣!”接着她又说了一个佛家故事,名为《求人不如求己》,法缘禅师与太宗同游灵隐寺,来到观音菩萨的像前,法缘禅师合掌礼拜。忽然,太宗问了一个问题,“人人皆念观世音菩萨,为何他的手上也和我们一样,挂着一串念珠?观世音菩萨念谁?”法缘禅师说:“念观世音菩萨。”太宗问:“为何亦念观世音菩萨?”法缘禅师说道:“他比我们更清楚,求人不如求己。”
云少白顿时心下澄明,自己这一十六年寄居舅舅家中,不正是在求人庇佑吗?可是结果却如何?确实,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想通这一节,他便抚掌大笑。妙音见其参透也报之一笑。
柳青青见如此枯燥无味的故事却引得两哈哈大笑,心下疑惑不解,忽然,她心念一动,这妙音刚才可是说了白哥哥颇有慧根,莫不是起了渡化白哥哥之意,这可不妙,若白哥哥出家了,自己可怎么办,倒是要想一个办法,让白哥哥少来这白济寺,别劫没渡了,人却被渡了。她想着幸好这妞妞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然还真是要头痛了。她哪知道,这妙音说的却在云少白今后之路助益颇大。
三人各自心事,这边妞妞头上正插满了银针,针尖微微颤动。突然,妞妞满头大汗,唇齿微动,云少白转头看时,见妙音满脸凝重,知是到了紧要关头。他与柳青青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站在一旁。
过了约半柱香功夫,妞妞面上的红色越来越重,那嘴唇像是要滴出血来。柳青青看得害怕,紧紧抓住云少白的手。云少白心里也是越来越紧张,可是见那妙音的脸色却稍显轻松,他不由得大惑不解,却又不敢问,只能在心中念阿弥陀佛。
忽然,妙音迅速将妞妞头顶白会穴那根最长的银针一拔,妞妞立时平静了下来。妙音又将其它穴位上银针逐一拔除,妞妞脸上的红色渐渐退去,平静地睡着了。妙音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收将银针放入一个精致小锅中煮沸,转头向云少白和柳青青说道:“妞妞约二个时辰就会醒来,此次若这病能断根,今后便不必再来了。若不能断根,那贫尼也是束手无策了。”
云少白点点头,心下明白妙音所说属实,不禁忧心忡忡,心想若真治不好,却又能找谁去?不禁看看妞妞那可爱的小脸,这小姑娘十分聪明可爱,自己跟她在一起这么一段时间,早就将她看成是妹妹了,心下更是牵挂,找不找得到她的父母另说,但如果这病一直治不好,那妞妞这辈子算是废了!柳青青听妙音这么一说心下也甚就忐忑。
禅房内三个都没有说话,沙漏里的沙子缓慢流去,这两个时辰竟是无比漫长。
三人各自坐着,突然床上的妞妞动了一下,双眼慢慢张开。三人听到动静,同时抢到了床边。妞妞看着眼前的三个,眼神逐渐从一种迷茫状态中缓了过来。
“妞妞~~妞妞~~”云少白轻声叫道。
半晌,妞妞却没一句声音,三从眼看着她沉默不语,心都提到嗓子上。云少白心想着可别治傻了,那可糟了。
突然,妞妞叫了一声:“白哥哥。”
云少白立时兴奋起来,他双手抓住妞妞的臂膀颤声说道:“妞妞,你认得白哥哥了?”
妞妞点点头说道:“白哥哥,我不叫妞妞。”
云少白心中狂喜,但他按捺住高兴轻声问道:“告诉白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妞妞想了想说道:“我姓孙,名叫佳惠。”
云少白又问道:“哪你能想起你家住在哪里吗?”
妞妞突然间一脸恐惧说道:“那里黑呼呼的,不是我家!不是我家!他们要把我带走,白哥哥,你别让他们把我带走!我害怕!”说着满脸泪水扑到云少白怀里,身上颤抖个不停。
云少白一脸无助地望着妙音,妙音却说道:“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她已经的慢慢想起一些往事了,只是还要费一些日,但是妞妞现下只需静养,不需要再来我这里了。”
云少白说道:“那如果妞妞再像以前一样发病,可是如何是好?”
妙音想了想说道:“云施主若不放心,便在这潞州暂住几日,待我再看看。等妞妞情绪稳定了,你们再回西山县不迟。”
云少白想想也只能是这样了,那白济寺都是女尼,自然是不方便住男客的,他便和妙音告辞,到山下找了一间离白济寺最近的客栈住了下来。
接连几天,妙音都来看妞妞,见妞妞病情日趋稳定,每次发病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从之前一天两次到一天一次,到了这几日都没有再发病,各人的心情都好了些。据妙音所说,只需再过个一年半载的静养便可恢复正常,只是能想起多少往事,那便看运气了。
这一日,云少白想着这一出来便是半个月,虽然与洛台中请过假,但时日过长终究是说不过去的,况且这春忙时节,衙里事务很多,便想着早些回去。这日早晨,妙音过来看过之后,便向她辞行。妙音只是交待了几句要注意的事项,便起身告辞。云少白送她出了客栈。
两人正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男子叫道:“妙音师傅留步。”
妙音与云少白一回头,便看见一个身着朱色锦袍的男子从一辆四辕马车上走了下来,快步向她走来。
妙音一见那人便双手合十颔首笑道:“孙施主别来无恙。”
那人便拱手施礼说道:“妙音大师别来无恙。京城一别可是两年未见,大师更着佛相了。”
妙音唱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孙施主言重了,出家人无色无相,佛之相,人之相并无区别。”说着转头向云少白说道:“这位便是朝中尚书省下刑部侍郎孙国忠,孙大人。”接着又向孙国忠介绍云少白说道:“这位是西山县衙知事云少白,这云知事可是颇具慧根呀,可惜却与我佛门无缘呀。”
云少白见妙音相互介绍二人,而对方是一个从三品的刑部侍郎,自己却是一个什么品也没有的县衙知事,便有些局促。只是这不是正规场合,对方也未着官服,只带了几个随从,又与妙音如此熟悉,待要行大礼却又觉得不妥,只得鞠躬口称见过大人。
那孙国忠微微讶异,想着妙音这是怎么了,怎会如此隆重介绍一个县衙知事给自己认识?而且还对此人评价颇高。但他城府极深,知妙音定有深意,便笑着说道:“免礼免礼,云知事年轻有为,前程大好呀。”说完便转向妙音说道:“在下此来有两件事要请妙音大师帮忙了。”
妙音问道:“但不知孙施主何事要贫尼相帮?还请里边坐着说话。”当下,妙音便在客栈中另开了一个厢房。见孙国忠与妙音走进厢房,云少白便告辞,但那妙音却说道:“云施主慢走,只怕孙大人所求之事便应在你的身上了。”云少白愣了一下,而孙国忠更是惊异,但自己是来求妙音的,便不好说什么。三人便进入那厢房,孙国忠的手下则在门口站定,不许他人靠近。
一进厢房还未坐定,孙国忠便一揖到底说道:“还请妙音大师救一救小女,在下定在佛前做个大大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