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请我留步厅内,自己送萧相出去,我不大想一个人,便坚持也要跟着。步出大门口,却没见到萧相的轿子,只有两个脸不熟的小仆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贴身护着将萧相送走了。
回到屋内,我忍不住打趣昭王:“萧相怎么像是密谋私奔的情郎一般,悄悄来又悄悄走了。”
昭王刚端起茶杯要下口,却是被我这句话唬得手一抖,热茶就这么洒了一身。
我连忙唤侍女来收拾,昭王只得站着让干布在身上擦来擦去,表情颇为无奈:“予期,可别再吓我了。”
我欠了欠身,调侃道:“今日我来的不巧,让昭王殿下受惊了。”
昭王摆摆手:“哪里哪里,钟将军大驾光临,是本王招待不周才是。”
我慢慢地品了两口茶,待那侍女终于收拾完退下了,方才放下茶盅,抬手给昭王也斟了一杯。
昭王拿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予期,你觉得萧相此人如何?”
“咳……”这回轮到我呛了口茶,清了半天嗓子,终于缓了过来,“昭王殿下不会真的……”
昭王扶额道:“本王是想听一下予期对萧相为人的看法罢了。”
我想了想,答道:“心思缜密,行事大胆,目光长远,是个可交之人。”
昭王点点头,又问道,“可交,那么可信吗?”
我有些诧异:“昭王殿下的意思是……”
昭王摇摇头道:“无甚,闲聊罢了。”说完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又坐了回去,端起茶杯饮了两口。
这一整套的动作我见过多次。从小时候开始,每当昭王焦虑不安时,都会从椅子上来回站起又坐下,以为他人看不出来,实则就像衣服上的饭粒子一般明显。
近些年刘煜登基后,昭王便从朝廷的明争暗斗中解脱了出来,也是许久没有见他如此这般了。
我盯着他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杯中的茶空了又再斟满,终于勉强安定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昭王殿下还在担心出征一事吗?”
昭王叹了口气:“予期,我总觉得此次出征凶多吉少,尤其是今天朝堂上,皇兄突然要杀齐坤,此事很是蹊跷。”
原来是同我一样,也对今天之事有所存疑。
我点头道:“这一举动似乎是在把王鹤推到我们的阵营。”
昭王道:“不论如何,出征必是一场恶战。今日我叫来萧相,也是因为此事,我们需要里应外合,才能两方妥当。”
我明白昭王说的里应外合意指什么,但此刻用了这一说辞,却没来由地觉得不妥,便没有做声。
昭王仔细盯着我,见我没应答,又道:“予期方才夸奖萧相深谋远虑,此时却又不做声了。”
我只得嘿嘿一笑:“方才我是心中觉得有你们两位才俊护我,倍感荣幸,一时忘形了。昭王殿下和萧相预备如何?”
昭王听了我前半句,轻笑一声,再听我后半句,却忽然又严肃起来,端起茶杯深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具体细节还未调停妥当,本王不想显得太冒失。予期你且稍候几日,之后必会同你细说。”
顿了顿,又道:“予期,这次不要冒险。”
看昭王认真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莫不是自己顾虑太多了。
我本想,至少在这场战争的胜败成定局之前,王鹤绝不会杀我,那不如我假意投降,引他动手。他要面对边漠士兵和我的亲兵两股力量,必然有要调集精锐,此时我再趁乱斩杀敌首沈吾。
但问题是,没人会知道王鹤到时是先杀敌还是先杀我。
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也不想去送死。
说到攸关生死之事,气氛不免有些凝重,此时恰巧侍女前来更茶,我便想岔开些话题,于是对昭王道:“这位姑娘很是眼生,是新近来府上的吗?”
昭王忽然就笑了:“哪里是新近来的,这位姑娘已经来了一年有余,是予期不常来罢了。”
我被说的不好意思,再多打量侍女一眼,忽然觉得她长得颇有异域风情,有些惊讶,便问道:“她不是汉人?”
昭王笑着点点头:“她名叫贺兰钰,是个胡人,你叫她小钰就好。”接着又不忘说道我一下:“予期在边漠待得多了,这识人的本事是越发厉害了。”
那侍女似乎也不介意我们聊起她,恭恭敬敬换好茶便悄悄退下了。我本担心胡汉对立,这姑娘作为昭王侍女有所不妥,但看到她的表现,顾虑打消了一些,原本想要提醒昭王提防此人的话便也没说出口。
昭王又留了我两盏茶的时间,我方才同他作了别。
回到将军府,我正要歇下,李管家突然敲了敲我的房门,称有人要见我。
奇怪的是,来人不肯通报姓名,也不肯说明来意,非说要亲自见我。管家轰他不走,只得搜了搜他身上有无武器,然后叫他在大堂内候着。
将军府这几年对外树立的形象是不是过于温和了,要得到我的接见似乎也太容易了一些。
所幸我还未来得及更衣,心里略微恼火了一下,还是决定勉强依了他见一面。
刚来到大堂,就看见一人坐在位置上正拿桌上的糕点吃,一抬眼看到了我,马上放下食物跳了起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行凶,七八个人立刻把他里里外外围了起来。
这人似乎也像是没料到自己动作太大会有这种后果,连连道歉。我打量一下他,并不眼熟,而且着装打扮完全是普通人模样,便问他是何事要见我。
他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道:“钟将军,有人托我务必亲手将一样东西转交给你。”
“什么东西?”
他又朝四周看了看,伸手在怀中掏了老半天,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被布包得严严实实。
一个侍从正要上去接过那东西,来人突然又将手缩了回去,神情有些紧张:“这东西的主人说不能让别人拿到,务必亲手交给将军。”
到底是什么东西,搞得如此神神秘秘?我叹口气,走过去亲自接下了他手里的物品,但没立即打开,而是把整个布包握在手里。
一旁的李管家见他给完了物品,便要送客。来人眨巴着眼睛,急得表情都有些扭曲,却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东西的主人还说了些什么?”
那人急忙道:“他没有给我酬劳,说是钟将军看了东西之后自然会打赏我。”接着又拿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钟将军仁义忠厚,一定不会赖账吧……”
李管家不等他说完,便要挥手撵他出去。我有些不忍,还是叫人拿了一些碎银子给他,他这才两眼冒光地拿着银子走了。
洗漱更衣完毕,已是半夜,拿着那神秘的东西回了房间,我又想起那人的话,于是仔细关好了门窗,这才打开那布包。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质小方盒,也许真的有什么宝贝?我又打开盒盖,然后就看见盒子里躺着一块小石头。
我拿着石头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钟予期啊钟予期,难道是今天莫名其妙的事发生太多了,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了吗,这分明是拿这将军府当好骗的主了啊。
我自嘲了两句,放下石头正准备歇下,忽然注意到那块包石头的布上似乎有什么字,拿起来一看,是几个俊逸的小字:
初八,钟神庙,虎符。
我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这虎符就是本朝大将军的兵符,分为一个主符,四个小符。大将军需要派兵遣将时,便将小符交给副将,相当于正式赋予权力。
钟家作为将军世家,这虎符一直在我们手中。但世人都不知道的是,十几年前,父亲出征边漠,将手中的四个小符交出去后,四支队伍竟无一再回来,这几枚符也就从此没了消息。
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和人提起过这些符的下落。直到我当了大将军,才发现这件事的不寻常。
虎符的下落莫非要水落石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