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润自从裹儿失踪后日日守在家门口望眼欲穿,李仙惠和韦氏来劝过好几次都无功而返,她们不是不着急,只是知道现在一切应该以李显为重。现在是决定李显和他们一家的关键时期,不能让人抓到一点不妥的地方。李显此时已经从宫里回来,看到儿子不分日夜的站在门口,并不劝阻,只是沉沉叹一口气拂袖离开,眉宇间却也是浓的化不开的愁色。
短短三天时间李重润像变了个人一样,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他一下子消瘦了许多,整个人如同蔫了一般,神色萎靡不振,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因为过于用力隐隐发白。明明是韶华倾负的年纪,却露出与年龄远不相符的愁容,让人看见就忍不住产生疼惜之情。可这个少年却一点也不疼惜自己,整整一天如松柏一般矗立在门口,双脚像是生了根,竟未移动过半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裹儿因为他此刻的委屈就全出了什么事,那他只有自刎谢罪,起码来生他要好好保护这个妹妹。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顶华美的轿子在李家门前停下,轿帘缓缓被下人拉开,被下人扶着走出来的是一个熟悉的黄色人影。李重润灰暗的眼眸忽然一亮,像是黑暗中被照射进一缕明媚的阳光,瞬间打起了精神。那裙子!不就是自己送给妹妹的吗!他使劲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才看清来人正是自己的妹妹李裹儿,李重润这几天全凭一口气吊着,此时看见裹儿安全回来,脚一软竟直直坐在地上,他也全不在意,只是傻傻的笑着,一边笑眼泪一边流了下来,一直以来颇有城府的李重润此时竟喜极而泣。
来人走近,也看见门口等待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憔悴、衣裳不整,脸上全是泪痕,却还在用力的笑着,仿佛要把这几天的担忧全部一笑置之。裹儿心里顿时升起无数愧疚之情,立刻冲过去扶起李重润,一把抱住他,趴在哥哥肩上就嘤嘤的抽泣起来。李重润反手搂住裹儿,没有诉说他这几天担心裹儿担心的心力憔悴,反而轻声安慰着裹儿:“裹儿不哭,不哭,进去说,爹娘都等着你呢。”裹儿点点头,擦干眼泪随李重润进门,王家下人也默默离开。
看到裹儿回来,李显和韦氏都噌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显伫立良久才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抱住女儿,一时间竟老泪纵横,韦氏更是抱着裹儿就嚎啕大哭起来。裹儿心里愧疚之情愈发浓郁,眼泪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李仙惠没说话,但她紧紧拉着裹儿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此时的李重润反而是整间屋子里最冷静的,一阵家人团聚的喜悦过去之后,他就开口询问起裹儿这几天的去向。
银铃的事裹儿一直没有跟家里提起过,所以尽管现在李重润问起,她也依旧不打算说。
“我被王家人关起来了。。。”她这话说的极其模糊,既没有说王家人为什么要抓她,也没说王家人怎么又将她放了出来,可就凭她带着哭腔的语气,李重润就不忍心再问下去。可李重润不再问不代表别人不问,听了裹儿的话,有一个人深深蹙起眉,那就是裹儿的父亲李显。
李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家是京城势力最雄厚的世家,怎么会为难你一个小丫头?”听了李显的话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她们一家初来京城,对京城的势力都不熟悉,如今听到裹儿一来就惹上了最厉害的世家,如何能不担心。
开口的是李重润:“我记得今天送妹妹回来的马车就是王家的,上面有王家独属的标志。”闻言李显的眉头一皱更深了。
裹儿看着一家人担心的样子,忍不住插话道:“爹、大哥,你们就别担心了,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你们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站你们面前嘛!”
李显并没有因为女儿的话而放松下来,倒是李重润等人看见裹儿确实没事便不再担忧了。裹儿看见李重润面色憔悴赶忙催促李重润去好好梳洗一下,李重润这才觉察到自己的狼狈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去梳洗了。李仙惠也放开了裹儿的手,抱了抱裹儿后回自己房间了,韦氏打算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转眼间刚刚围成一圈的人都散尽,只剩下李显和裹儿两人面面相觑。
李显明显还想开口,裹儿却露出不甚疲惫的样子,纵使李显有再多的疑问也抵不过一颗爱护女儿的心,他按了按裹儿的肩膀,语气有些疲惫的对裹儿说:“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不要出去了,爹可能……”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可能马上就能带你们过上好日子却没有说出口,李显不希望给了女儿希望在让她绝望,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她希望。
“可能什么?”裹儿见爹爹卖关子忍不住好奇的问,李显只是沉默的摇摇头,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李显难得的亲自将裹儿送回房间,裹儿心疼的拂了拂爹爹蹙起的眉心,向爹爹道别。李显此时也不再皱眉,舒了一口气,细心的替裹儿合上门。
房间门被合上,全世界又只剩下裹儿一个人,王家被囚禁时那幽黑屋子带给她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裹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冷汗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打湿了衣襟,她瑟瑟发抖的抱膝蜷缩在冰冷的石砖上,嘴里不住低唤“大哥哥。。。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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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初春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十三娘家的院门开了,一个衣着整齐的男子步履轻盈的闪了出来,动作敏捷迅速,男子轻而慢的关上门,向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
这个男子自然是慕毅,住在十三娘家不是长久之计,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就算他们都不介意,传出去总是不好的,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昨夜他在十三娘家里好好梳洗了一番,刮掉了满脸的胡茬,剪掉了打成死结的头发,再高高束起,洗净了沾满污泥的指缝,换上十三娘给他的干净衣服,原本一个狼狈的流浪汉立刻变成了一个气质非凡的公子,在加上这具身体本就是贵族特有的白皙的有几分病态的皮肤,让十三娘差点咬着自己舌头,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捡了一个贵公子。
慕毅对他的外貌却不怎么在意,只是不要像之前那般邋遢,其他长得好看与否他都无所谓。梳洗完他慕毅特意问十三娘要了熏香,十三娘为此鄙夷了他好久,一个流浪汉洗干净了居然还要熏香,十三娘家里自然是没有这东西,她只得为慕毅去街上买。慕毅知道十三娘也不宽裕,歉意的看了十三娘一眼,惹的十三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转身骂了句矫情就走了。
慕毅并不是那种生活精致的贵公子,只是他洗净了一身腥臭味就再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尸臭味了,现在是春天还好,若是天气再热,他怕是熏香也难以再掩盖住。
待十三娘买来香囊香粉香袋和香炉,慕毅郑重的向十三娘道谢,并承诺将来十三娘若是有难处,他慕毅必将助之。十三娘却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打着呵欠睡觉去了,显然是不相信一个流浪汉能帮她什么。慕毅亦不再执着的要让十三娘相信他,将来自有他回报十三娘的时候,与其现在说的天花乱坠还不如到时候拿出实际行动。
天已渐亮,慕毅决然的离开了十三娘的居处,只留下一直简单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已离开,勿念,珍重。落款是慕毅。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十三娘才懒懒地伸一个懒腰起床,出了房间门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大喊慕毅名字,想叫他出来一起吃早饭,可喊了半天也无人答应,最后她在桌子上发现了这张纸条。可惜十三娘并不认字,她心里为慕毅的失踪着急,下意识就想到了她唯一认字的朋友,李裹儿。
要找裹儿的可不止十三娘一个,王璟寒在王府中斟酌了半天决定为囚禁裹儿的事上门向裹儿表达歉意,顺便拜访一下那个被逐七年又奇迹般回京的李显。
正午时分,街上如往日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相比之下裹儿家门口就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李显一家被武则天称病召回京并没有对朝中官员封锁消息,知情人不在少数,但敢上门拜访的却寥寥无几。李显初来乍到和在朝中摸爬滚打数年的武氏一脉根本没法比,朝中多数官员是不愿意站队的,愿意赌一把站队的也是站在武氏那边,所以根本没有人愿意和李显扯上关系。
而王璟寒做事一向独辟蹊径,正因为对数人向着武氏一脉,武则天反而会担心一方独大,帝王之道最讲究的就是制衡,再者说李显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武则天毕竟是个女人,年纪也老了,手里沾的血太多了,当年的气魄已不复存在,心也软了,做事开始变得优柔寡断,所以传位给李显不是不可能。若是这个时候王璟寒表示对李显的支持,纵使是一点点的帮助,将来也会获得巨大的回报,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要让人刻骨铭心。
轻敲三下,谦逊而有礼,朴素的有些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轻粉裙角随风飘动,如墨长发散落身后,少女干净清爽的体香扑面而来,人未看清声已入耳:“请问公子找谁?”王璟寒闻声一怔,那声音不是李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