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儿这一冲一抱,却让另一个欲将冲过来的人止住了步伐。站在书房门口的慕毅看到裹儿走来的一瞬间,心里一紧,轰的如遭雷劈。他紧紧盯着裹儿的容颜,眼睛一眨不眨,瞪得眦目欲裂,直到隐约听到十三娘叫了那女子一声裹儿后,他双腿一软险些无力的摔倒。
自那日他醒来之后就去房州寻她,可惜那时房州旧舍已是人去楼空,泥潭边长满野草。他又一路随着她的脚步流浪到京城,几番周折,终于在这里意外找到她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慕毅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和他的裹儿相认,可下一幕却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咫尺之间已成天涯。裹儿的手在别的男子手里,被紧紧握着,裹儿的身已经抱住了别的男子。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是吗?再看看那被裹儿抱住的男子,气度、谈吐、举止都无比优雅,一如往日里的他,与裹儿站在一起相得益彰。慕毅又看了看现在的自己,衣衫褴褛胡子拉碴也就罢了,挽起衣袖点点尸斑清晰可见,仔细一闻,还能闻到被衣物酸臭味掩盖的腐烂尸臭。他这一路一直想着的都是见她,从未想过她是否也想见他。如今她已有了可以依托的人,已然不想再见他,而这样的自己亦无颜去面对她。
走吧,就这样离开,知道她安好就可以了,总比之前认错人以为她委身青楼要好。慕毅这般自我安慰着,眼神暗淡无光,默默收回了刚刚从怀里拿出来的银铃,趁众人不留意间悄悄退出了王家。本来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脚步却像是被什么系住了,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走到王府大门口时,他再也走不动了,忽觉脸上凉凉的,原来是自己的眼泪,原来死人也会流泪。他这一路从房州徒步走来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身无分文沿街乞讨,午夜辗转卧于街角,饥肠辘辘剥树皮食,衣裳尽烂掘死人衣,为了找到她这些苦不算什么,身体腐烂的痛不算什么,可如今,她扑入的怀抱不是他的,他这一路风霜似乎显得有点可笑,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么。
慕毅越想心越凉,他抬头看路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抬脚欲跨却不知道该如何落脚。以前他再苦再累只要心里想着裹儿,就有了一个坚定的目标,如今他已经失去方向,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不如就此睡去,再不醒来。慕毅这样想着,他又重新坐回之前的角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坐着闭目养神,似乎与昨天等十三娘时一样,只是时间再也回不到昨天。
不过他还是如昨天一样的等到了十三娘,十三娘将裹儿交给王璟寒之后便寻了个空隙也遛了出来,她实在不想看到自己深爱的男子和自己唯一的朋友相拥时的画面,多余的那个人本就是她。十三娘来到王府门前,下意识往她待了一夜的角落里一看,这一看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慕毅。慕毅依旧神色淡然的坐在那里,十三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王府出来的,好像他一直就坐在这里没动过一般。望望天空,再看看忙忙碌碌的人群,十三娘突然觉得她无处可去,唯有那边席地而坐的男子身边有一隅,可供她哭泣。于是,她也就坐了过去,与慕毅并排席地而坐。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十三娘收了收已经到眼眶的眼泪,抬起头问身边的慕毅。
慕毅早已看出十三娘神色不对,却也不多问,这个世界上除了裹儿其他人他都不想去关心。所以他简单的答:“无处可去。”
十三娘抬起的头微微愣住,无处可去,和她真像啊,只不过他是身无处可去,而她是心无处可去。“正巧,我也是,不如你暂住我家吧。”十三娘没有太多男女之防,慕毅帮了她,就是她的朋友,朋友需要帮助她义不容辞。
这次轮到慕毅怔了怔,他一路走来看多了人情冷暖,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银铃精魄了。他没有想到这俗世间居然有这么纯净的人,就连天上的神也望尘莫及。他不忍拂了她的一番好意,一个“好”字刚出口,十三娘便喜悦的拉住他那双布满伤痕,指缝里全是污泥的枯手,一把将他拉了个趔趄,让他只好站起身来。慕毅还在无奈的时候,便被十三娘兴奋的拐回家去了。
另外一边,裹儿被王璟寒带进书房。王璟寒亲自给她斟了茶,请她坐下,一举一动都风度翩翩极具优雅。而享受着这让无数人眼红待遇的裹儿却毫无自觉,眉心极浅的邹起,眼前男子是优雅,可这份优雅却与模糊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多了一分严谨高贵,少了一分随意洒脱。王璟寒的优雅更像是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精致玉佩,而那男子的优雅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大刀阔斧开凿出的原石。
王璟寒敏锐的注意到了裹儿眉宇间的邹起,他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在意,依旧从容优雅的开口:“我并不认识姑娘,我想姑娘可是认错人了?”他大抵是把裹儿当成他的仰慕者之一,用尽手段只想见自己一面,认错人只是招式之一,尽管刚刚突然抱上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依旧礼数周全,将他的风度展现的淋漓尽致。
“想必是的。”裹儿直截了当的回答让王璟寒无言以对,他心中忍不住犯嘀咕,难道这个女人不是为了他而来?疑虑正浓,更让王璟寒吐血的是,裹儿居然没正眼看过他,对他的态度更是冷淡中有一丝厌恶。
王璟寒忍住满腹疑问,继续保持着优雅姿态问裹儿:“姑娘贵姓?”
“李裹儿。”裹儿回答的极其简练,似乎有些厌恶眼前这个冒充了她心上人的男人,而且自己刚刚浑浑噩噩间居然还抱了他一下,想起了就恶心。裹儿也不问他叫什么,只低头考虑着是否应该快些离开。
自小走到哪都是受尽追捧的王璟寒受不了裹儿的冷淡,他估计是裹儿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干脆自报家门:“在下王璟寒。”他没有说京城王家大公子的称号,他相信没有人不知道王璟寒三个字,可是裹儿的反应却让他失望了。
没有想象中敬仰、倾慕的目光,没有想象中热情、膜拜的语气,有的只是轻轻一声:“哦。”和随着那声“哦”之后的起身欲走。
王璟寒哪受过这等轻视,眼下当即有些不满,却又无法发作,正想着怎么拦下这个无礼的女人,脑中呼一下闪过一个念头:下人看银铃是绝不会看走眼的,怎么可能抓错人呢?除非这个女人也有一样的银铃。
“你等一下!”王璟寒身形一闪拦在了裹儿面前,随即问道:“你是不是也有这个银铃?”说罢,他拿出怀里十三娘给他的银铃。
裹儿大步向前的脚步止住了,她抬头错愕的看着王璟寒手里的银铃,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她双唇紧抿,没有回答王璟寒的问题。
王璟寒何等敏锐,一下子就从裹儿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对劲。他拦着裹儿的身形更绷紧了一分,“李姑娘,你也有银铃是么?”他的语音没有了之前的优雅,取而代之的是处理家族事物时才有的严肃。
“你的银铃是怎么来的!?”裹儿依旧不回答王璟寒的问题,她反问王璟寒,声音有些尖利,细听之下还会发现有一丝哀伤。
“这是我王家族长信物,代代相传到我手里。你的银铃又是从何处而来?”王璟寒不再问裹儿是否有银铃,他已经确定面前女子身上一定有与他相同的银铃。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银铃是家族信物,若是裹儿想,她完全可以趁王璟寒不备拿着银铃去王家接任家主,就算族里长老不承认,但忠于王家的各个暗线是只认银铃不认人的。所以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裹儿的银铃从何而来,和毁掉裹儿手中的银铃。
“与你无关。”裹儿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记忆中男子下落的线索再次成了迷,她声音愈发冷冽,欲绕过王璟寒离开,却再次被王璟寒拦住了。
“把银铃留下,你走吧。”王璟寒语气也不再客气,转而变成高高在上的强势。
“你有什么权利拦住我!”裹儿明显不耐烦,已经不想在和王璟寒纠缠,她本就是被动卷进来的,如今她只想回家让父母不再为她担心。可王璟寒一点也不像想轻易放裹儿走的样子,抱胸拦在门前,一副不交出银铃别想走的架势。
裹儿与他坚持不下,王璟寒出于贵族气度没有搜裹儿身,裹儿也不能离开王璟寒书房,两人对峙良久,裹儿终于重重叹一口气坐了下来。王璟寒眉梢一挑,也似松了一口气,坐在裹儿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裹儿既然选择开口,就不再隐瞒,她把对十三娘说的又原原本本对王璟寒说了一遍,顺便解释了她刚刚为什么错抱王璟寒。
王璟寒对裹儿的故事半信半疑,不过他似乎从这个故事里听出了更重要的东西:她是公主。对!她是李显的女儿,大唐正统血脉的公主。据他所知李显被驱逐七年后又再度被召回京,万一李显坐上了皇位,那眼前的女人就是最珍贵的公主,那么以后家族的生意就……心里默默核算了一下,若是裹儿当上公主那么她自然不稀罕他王家家主之位,若是李显没有继承皇位,她自然逃不过一死,在她死前把银铃拿回来就行了,这一把赌他一赌!
语气一转,不复之前的强势,又变回了优雅温柔:“原来如此,是我误会李姑娘了,实在抱歉,我这就派人送姑娘回府。”
“谢谢王公子,叫我裹儿就好。”裹儿吐露了心事,也不像刚刚这般冷淡,对眼前优雅男子的厌恶感也少了许多。
“裹儿。”王璟寒莞尔,一笑间全身气质更加迷人,让人一不开眼,连裹儿也微微失神。“你这银铃千万保管好,别让人再看见了,这毕竟也是我王家信物,在下先谢过裹儿姑娘了。”
“好,王公子客气。”裹儿爽快答应,对王璟寒亦有了些好感。
待王璟寒派人送裹儿回家,天色已不早,裹儿匆忙赶回家,就看见大哥李重润在门口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