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改变记忆当中“内容”的时候,勘十郎抱有的感情是“开心”。
那么在看到记忆当中不存在的“真相”的时候,他的反应大概就会是“失落”。
比如现在兄弟俩和本家的家督,织田备后守信秀的会面。
说实在话,这还是信行在获取那份“礼物”之后,与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在以前还真没有注意过:自己家的“遗传基因”还真的不错:30多岁的信秀五官非常协调,面容也够得上“白皙”的标准,就算按照那个记忆的说法也完全可以算是当世的美男子。
然而他不苟言笑的面容和如刀似箭的目光却打消了勘十郎这样的念头。
“说吧。特意通过监物来请求见我,有什么事情?”
在父子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程相互见礼以后,信秀开口说到。
如果说平手爷的压迫感只是让他人感到呼吸困难,信秀的压迫感就完全是令人窒息——并不是因为所谓需要故意摆出的姿态,而是随着自己的行为举止释放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势。
单单是坐在这里,就让人觉得这是一只寻找着猎物的猛兽。所谓的“尾张之虎”,果然不是随便自称的绰号呢。
但是在这里也不可能后退。
这是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话,搞不好也会是最后的机会。
而且,这也是为了这个家的未来,必须踏出的第一步。
“我们——”
勘十郎正想要开口,却注意到信秀正在瞥向自己。
那是一种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糟糕!”
勘十郎在内心默默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现在不仅是父子会面,同时也是织田弹正忠家的一门众在拜见自己的家督。
按照长幼的排序,除非吉法师不能回答或者信秀特意问起,勘十郎唯一能做的只有像寺庙里的菩萨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老哥,加油!”
勘十郎隐秘的看向吉法师的位置,发现他垂在膝盖两侧的胳膊正微微的颤抖着。
然而这是必须自己克服的东西。
我相信未来的那个“织田信长”。
当然,也会相信现在的你,会做的比同年龄的“他”更好。
“——听说父亲大人即将接待朝廷的使者,特意前来奉上贺仪”?
如果是拜见母亲大人的话,恐怕他肯定会如此说的吧。
然而现在的情况——
“并不是‘特意’而是‘顺便’。我们是在拜见了母亲大人以后才过来的——因为您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人呢。”
……喂!
勘十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样干脆而且不给面子的回答——甚至都可算作是“无礼”了。
还特意强调“日理万机”……这是要更深的刺激自己的父亲吗?
“……哦?既然知道我‘日理万机’,还要刻意‘顺便’前来?我可不记得有限制过你进出过这古渡城。”
完全是针锋相对的回答啊喂!
父亲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您不是织田弹正忠家的家督,我们也许连‘刻意’这两个字都能省略——勘十郎!”
听到了吉法师老哥呼唤自己的声音。
“在!”
忙不迭的答应。
“把那两个“盒子”也一起拿上来吧!”
——这才是记忆当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哥嘛!
“是!”
勘十郎连忙转身过去,将身后的一个食盒放在了父亲的面前。随即又端起了另外一个。
“先把那一个放下。”
信秀的声音虽然小,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轻轻地打开了面前的那个食盒。
“告诉我这东西的名字。”
“本来没有名字,勘十郎认为它可以被叫做‘寿司’。又因为是用手握成,可以被称作‘握寿司’。”
吉法师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丝的快意。
没错,现在放在信秀面前的,就是在那个“记忆”当中直到80年后才开始在江户地区风靡的,后来也成为日之本料理一大特色的寿司。
“寿司?这好像和我曾经食用过的那种不太一样。”
信秀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东西。
“您曾经用过的,大概是被称为‘鮨’的物品。它和寿司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在日语里这两个单词的读音完全一样,但是所用的汉字可是南辕北辙的概念。
鮨,在日语里指的是用稻米和食盐作为底料,压上石头腌制三个月至半年的咸鱼。可以说是类似于记忆当中“腌酸菜”一样的东西——然而寿司的做法和它可以说是相反。
“相信您也从那古野的家臣那里知道了我们制作醋饭的事。所谓的‘寿司’其实就是在醋饭的基础上,加入小块新鲜的鱼刺身所制成的食物——我们兄弟两个都认为这样的食物非常适合招待公卿们。”
信秀仔细端详着眼前与他认知完全不同的食品——不止没有那种腌鱼特有的酸臭味,反而带着新米饭独有的清香和鱼类的透亮色泽。
“单凭借这样的东西似乎还不够吧?”
“——正是如此,在享用的时候需要用筷子把它侧翻过来,蘸上酱油,然后送入口中。”
母亲大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信秀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果然是很可怕的洞察力。
“确实是不错的食物。”
信秀称赞了一句,将盘中的一小块寿司夹起,蘸上酱油送入口中,缓慢的咀嚼起来。
“很不错,然而味道太淡了——如果今天带来的只有这个,我会直接吩咐林大人赏给你们两兄弟1000贯永乐钱,然后命令你们把它的做法留在古渡城。”
果然是可以看透一切的人。
虽然1000贯永乐钱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我们要的可不只是这个。
“父亲,可以允许我插一句嘴吗?”
勘十郎觉得是时候加入这场对话了。
“说。”
信秀已经吃完了第一块,正在慢条斯理的将第二块送入口中。
“您难道没有发现,这寿司的温度吗?”
不出勘十郎的意料,信秀正在移向自己嘴边的筷子,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