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已到中午,正是众人回家吃饭的好时候。这气质脱俗的一男一女也踏上了回去的路,刚刚拱手向浩然亭中的烟月与木叶作别。这不,刚走出浮生书院不久,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小巷子里,绿衣少女立马卸下了她那份高贵庄严的气质,重新恢复到活泼娇俏上来,一边伸了白嫩的藕臂,一边伸展了一下纤细的腰肢。边活动,边叽叽喳喳地对一旁的少年人道:“哥哥,你看那位呆呆傻傻的小叶子咋样?”
一旁的少年人,此时嘴角正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大抵也是思量着刚刚这一上午的事情,原本是打算和烟月好好聊聊,带着妹妹当然不关风月,而是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半年以后东古域的书院会讲,当然还是要探探口风,以观其背后势力的意思。自从烟月来此之后,虽然不像别的人选择了更加耀眼的书院,不过这份低调虽然可以免去很多其他势力的注意,但绝对免不了和这一方地主打交道。
于是,有很长时间,赢玙就做了中间的牵线桥。第一次登门拜访,却没想到这是个极其冷淡的主儿,他曾在那时心里苦笑道:这寒月大家门下的弟子真的是遗世而独立,非世俗之人可以亲近的呀。要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其背后的势力确有与大秦皇朝交好的意思,他对于这种冷冰冰的女子虽然会有欣赏,但也不会忝着脸,专门接近。这可苦了他,两个月时间,才从点头之交到一般朋友,这大半年过去了,才变得算得上是熟识。这回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位“使者”会来的这样早了?专门是为商谈之前的熟悉预备的呀。
不过,在相处的过程中,他却渐渐被这名少女的气质、谈吐而吸引,有渐渐沦陷的趋势。这不,好不容易约了个时间,准备更近一步将两个势力的意愿挑明,探探口风,却没想到插了这么一杠子事。不过他也看开了,他估摸着,即便是这次真的只有他们三人,也不见得能够得偿所愿。一步一步走吧。那位单纯的少年人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也只是有些意思吧。
他沉思着,嘴角不觉又流露出一抹笑意。而一旁的少女却火了,也不管什么淑女风范,银牙一咬,两只纤白的手就如恶鹰扑食一样缠了上去,拉着少年人的胳膊就一阵乱摇,看那架势,有一种非把这有些瘦弱的少年人的身子骨摇散了不可。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醒了少年人,但那时已经晚了,他好不容易理好的玄色曲裾已经褶皱不堪,内衽也露了出来。翩翩佳公子有种变化为衣冠禽兽的趋势。他好不容易安慰下身边的少女,让她止住了动作。脑袋却有些晕乎,也不知道少女问的是啥,连忙询问了一下。
少女见他果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柳眉倒竖,一张樱桃小嘴都可以挂上油壶了,但就是一言不发。少年人见此好生安慰,才换得了少女的一句略带哭音的嗔话:“臭哥哥,你和那个讨厌的小叶子一样,都不理人家,人家喊了你好半天。我只是想问问你那个讨厌的小叶子怎么样?谁知道你一路走着,魂都没了,都留到烟月姐姐那里了。”
少年人嘴角一抽,也不知道今天认识的那位少年木叶会不会听了这话昏过去,真是怎么都会躺枪。而这怎么又关烟月的事儿了?好吧,是有关,但那也主要是公事。少女的逻辑真是无比的强大,少年人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苦笑道:
“妹妹,这话你从何说起呀?哥哥是在为公事操心,哪里有空去谈情说爱呀。至于今天认识的木叶,也算这长安城里可堪造就的人才之一。”
一旁的少女对少年人的这番有些怪异的评价倒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睁大了含着晶莹的眼睛,道:“小叶子也是个人才?细细想想,好像确实是。不过,哼——”小鼻子一抽,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就是喜欢人家烟月姐姐。”
被戳中心事的少年人有些尴尬,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现在怎么当缩头乌龟了?还说刚才不是想着人家姑娘?”
少女抓住了少年的把柄,嘚瑟了起来,昂起了头,像个牵红绳的媒婆一样,又伏在少年耳边道:“哥哥,你要是喜欢人家,就去追呀。别让别人抢先了。我可是很喜欢烟月姐姐,愿意让她作我的嫂嫂呢。”
少年听此身形一顿。少女只以为是被戳中了心事,喜滋滋地道:“那我回去告诉爹爹了,让他上门提亲。”说完,就蹦蹦跳跳地向前走了。
少年听此,立马喊住少女,见少女眼里满是喜悦、祝福与真诚,心里也很温暖。而少女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少年并不是那样开心,相反神色之中似乎透露着一股苦涩与落寞,眼睛也很是复杂。这可不常见。
少女见此,也安静了下来,乖巧的依偎在少年身旁,温柔地挽着少年人的手臂,眨了眨大眼睛,有些担忧地道:“哥哥,怎么了?”
少年复杂地望了少女一眼,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纠结,又向城北的方向望了一眼,终究是坚定了神色,道:“安然,此事休要再提。哥哥与她是不可能的。”
少女大眼睛里满是疑惑,挽着的手更紧了,道:“为什么?”
少年人摇了摇头,道:“你就别问了。这个你不懂。”
却是未预料到这句话却刺激到了少女,她甩开手臂,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喝道:“好,好,好,我不懂。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听了你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小时候也就算了,那如今呢?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承担了,不是什么事都要你这个名满天下的明玉公子扛着!”
少年人听此,神色越发复杂,眼睛里更透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关爱,他走到背过身的少女面前,见泪水如打落了珍珠似的不断落下,心里一痛,将少女拥入怀里,任其眼泪湿了这件他颇喜爱的衣衫,用手慢慢抚摸着少女的脑袋,眼神却望向远处,那是城北方向,声音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意,安慰道:“是哥哥不对。”
又低下头望着梨花带雨的少女道:“哥哥只想让安然开开心心的,一点也不受伤害,作真正的公主。”
听了这话,少女破涕一笑,道:“难道安然现在不是公主吗?而且是父皇亲封的长乐公主。”
少年见少女停下了哭泣,又见她哭肿的双眼与通红的鼻子,怜意大起,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皇家的公主却有时比不上贫寒家的女儿。”
少女不满的挣脱了少年的手,却见少年满是关爱的双眼,也止住了调皮的动作。
“哥哥真的希望你能够嫁给一个好人家,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自古以来,女子嫁人,那是一生的事情,嫁错了郎君,会后悔一辈子。而男子即使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仍可以三妻四妾,外出找情人。”
说到这里,又看了少女一眼,道:“虽说你是皇家女儿,皇室的掌上明珠,有休夫改嫁的权力,但那也只是个样子货。生为帝王家,有太多的不自由,女子外嫁怎么可能没有政治交易。而嫁人之后,更是很难休夫,即使休了,未来也难以改嫁。而历史上但凡走到此步的人,莫不是······”
说到这里,少女伸出素手掩住了少年的口,不让他说下去。很自然的挣脱了少年的怀抱,站在一旁,道:“不是说哥哥你的婚事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说着,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透露着几分狡黠,撒娇道:“我才不嫁呢,如果要嫁,哥哥你也放心,安然的眼界高着呢。而且爹爹最疼我了,肯定······”
听着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赢玙此时心里十分安静,即便心口的衣襟已经湿透,但泪水却是温热的。在这个不知名的寂静幽深的古巷,偶尔有阳光透过窄窄的天空洒落下来,伴着一些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花瓣。赢玙望着此时此地比世间一切美景都要美丽的少女,心里有一份满足。
母亲早亡,留下了一母同胞的妹妹,从小时候自己讨厌那么一个哭哭啼啼还整天擦不干鼻涕、爱摔跤的跟屁虫,到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东古域闻名的长乐公主,当年那个矮小的羊角辫丫头,已经彻底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占据了最重要的部分。
无情最是帝王家,自从他十岁以后,他就见过了太多勾心斗角,孩童的童真早早的被早熟的他不屑的丢弃,他以他的才智博得了皇帝的欣赏,被他亲口赐下“明玉公子”的尊号,这是大秦皇朝历史上少有的事情。玙者,玉也,是在称赞他的品德,也确实不负他的名字。直到后来,他敬重同时也提防有加的太傅老师长辞于世的时候,他临别前那简单的却直入人心的话语。
“殿下···咳咳···老夫撑不住了···咳咳···孟子有言···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人生之一大喜事···咳咳···老夫一生也没做多少大事···蒙···圣上恩泽···忝列···太傅之位···但有幸···能遇到···殿下···咳咳···咳咳···这样的英才···殿下···老夫知道殿下早年的事情···生于帝王家,却并非幸事···也因此殿下早慧···早早搏的明玉公子的美名···但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殿下若想继续向前一步···需要有所守护才是···咳咳咳咳咳咳···殿下的笑很儒雅···但是老夫真的希望可以看到殿下···像个少年人一样欢笑···”
或许,也是从那时起,他从冷漠走入迷惘,再走到如今,而他发现他已经捡拾不回,也没有能力与机会捡回丢弃的童真,然而上天待他不薄,却赐予了他一个妹妹。于是,他的童真也全部寄托在她的妹妹上。他也知道自己的责任,然而,他可以舍弃所有,却唯独放不下他的妹妹。这或许是他的生命最后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