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远城一家普通的客栈内的一间普通客房内,尚辛安听秋沐书讲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是那封家书洋洋洒洒一堆废话之后,那两句“孝女思父身亲往,佳儿相伴定无常”背后的真正意思。
“就这两句你能看出你女儿丢了还算得上常理,可怎么能看得出太子丢了呢?”陈大胡子先看了家书,觉得丝毫跟太子没有半点关系。
“若不是特别重要但又不能直言名讳的人,是不会多那么一句佳儿相伴的,”这句是解释给陈大胡子听的,尚辛安又没好气的赏了秋沐书一个白眼,“再者说若不是太子丢了,这人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可不是那种会热心肠帮人家找孩子的闲人。”
秋沐书镇定自若的喝了一口茶水,“尚辛安,你在边疆这几年风沙也不是白吃的,长了些脑子,当时书信是云舒拟的,我们还真怕你看不懂。”
“那信里的字真好看……”陈大胡子脱口而出的一句夸赞,屋里的气氛又凝滞了。
“我们一路追过来,沿路都有发现太子殿下留下的标示,但那标示到了富山就突然断了,富山到宁远城有好几条路可走,我们不确定他们会怎么过来,秋大人说少爷收到书信应该会在宁远城等,所以我们便先过来了。”
云舒挑了重点先说,她想她的意思尚辛安应该听得懂。
果然,尚辛安转身对陈大胡子说道:“大胡子,要麻烦你的人辛苦点了。按照宁远到富山的几条路逐条分人手沿途查找,既然能这么快赶到富山两个孩子应该是跟着车队来的,盘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有两个孩子的车队,女孩六七岁模样,名字叫做……祖恩,尚祖恩。男孩应是十岁有余的样子,太子本名子诺,但应不会用。”
陈大胡子听得仔细,云舒从包袱里取出两张纸,“这是孩子的画像,来不及临摹太多,还请让大家事先看一下,女孩眉心有痣,男孩身形稍长,看起来与十二三岁左右孩子一般。”
取过画像,陈大胡子便起了身,“那我便先去了,你们放宽心。”
“大勇虽然只是镖局的镖头,但在这十里八乡人脉广的很,寻人的事他比我们管用。”陈大胡子出去后,尚辛安补充说道。这是宽慰秋沐书与云舒的话,也是宽慰自己,“不过,太子好端端的在皇宫里待着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
“还不是被你女儿拐跑的!”秋沐书对面尚辛安的指责,一句话便反了回去,尚辛安的脸刷的就僵住了。
云舒起身,屈身跪在尚辛安面前,“都是奴婢的不是,未照看好孩子,才闯出祸端。”
尚辛安原本就没有责怪的意思,云舒这么一跪他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秋沐书一手将云舒拉了起来,“你什么错,孩子从出生就没见过爹,想看看自己爹长什么样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是说给尚辛安听的,这话比直接说他当爹失职还刺耳,“当今之际先找到孩子要紧,你们赶路也累了,找人的事交给我就行了,好好休息吧。”
云舒直到听见尚辛安离开关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那一直故装镇定的脸上已经布了两条泪痕,秋沐书递过手帕,“云舒,别太担心了,方才你也瞧见了,辛安比七年前成熟许多了,他会安排好的,月牙儿会平安找回来的。”
云舒没有去接秋沐书手中的帕子,她自己拂去了脸上的泪,“月牙儿还没有找到,我的确不该哭哭啼啼的,大人一路辛苦先行休息吧,我跟着去看看。”
“你一路都为好好睡过一觉,这样下去孩子还未找到,你便会垮掉的。”秋沐书一改旁人面前的清高姿态,对云舒劝说得很是诚恳,只是被拒绝的手帕握在手里不是很自然。
“我如何能够放心,他连孩子的名字都未记住,怕是更不知道孩子小名叫月牙儿,他再英明神武又如何,就算孩子站在他面前他认得出来吗!”云舒压在心口的怒气瞬间喷发,秋沐书凝眉心中却都能理解。
云舒急着出门,当门打开之时,折回来的尚辛安就站在门外,云舒焦急微怒的神色来不及收回,也不知道她的话尚辛安听到了几句,一时之间她愣在了那里。
“大勇带着人已经出发了,画像也带走了,我原本想回来问问你们身上可还有多余的,既然你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吧,我的确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子。”
云舒第一次见尚辛安这样努力平和的样子,像是怕刺激她,努力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平和,夹着一丝无措的窘迫。
她是意外的,就像秋沐书说得,七年来他成熟了很多,若是七年前他此时该固执的反驳,至少会无理取闹的用别人的过失去掩饰自己的错误。
因为七年之前云舒印象里的尚辛安是个容易冲动,不善于思考的莽夫,自尊心强到受不起一丁点委屈,固执到让人觉得有些不讲道理,就像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正是她孩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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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追到宁远城的时候只看到坐在客栈屋顶喝茶的秋沐书,他立在院子里看着秋大才子被风吹起的衣角,不知道该不该出口问个一二。
“他们都去了,”屋顶上的人先开了口,他眼角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是尚辛安的跟班常言,“你这反应力真不知道怎么在沙场活这么久……”
对于秋沐书的嫌弃,常言已经习惯了,用他家主子的话来宽慰自己,能让秋沐书嫌弃,那说明他将你放在眼里了。
“秋公子,我家将军朝哪条路去了?”
“不耻下问倒是个好习惯,但我不一定非得回答你。”秋沐书再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手似乎一滑,杯子直直的落下,常言伸手接住了杯子,抬头望向秋沐书,“公子,这杯子……”
“我只带了一只上来,你既然捡到了,该还来才是。”秋沐书一脸理所应该,常言则一脸的委屈,他向来不喜欢高处,不是人人都像他家将军身手那么好。
“这是不愿?”
“不不不……”旁人都说秋沐书风采翩翩,但常言可清楚秋公子的小肚鸡肠,若敢拒绝他一次怕日后少不了挖坑埋了他的地方。将茶杯紧紧拽在手中,咬着牙往上爬,心中苦苦嚎着:江山如此广阔为啥喝茶非要去屋顶……才子都是怪人怪人!
秋沐书仍旧仰首望着天空,今夜月色并不好,月遮了半个月亮,不见一点星辰,所以秋沐书才觉得杯中上好的茶叶也泡不出好滋味,“常言,你还记得当年吗?”
“哪个当年?”常言将茶杯交给秋沐书之后就一直双手贴着屋顶,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掉下去,全然感受不到秋沐书话里的情绪。
“就是七年前,你家将军闹着离家出走的时候。”
“公子,我家将军不是离家出走!”为了替自家主子辩解,常言一个挺身就站了起来,“那时候边疆告急,我家将军那是义无反顾保家卫国!”虽然这样吼完之后心里也觉得有点虚,毕竟那一年他家主子闹腾得的确厉害。
就这样,常言滚了下去,并不是所有上屋顶的人都能潇洒的下来的。
秋沐书皱了皱眉眉头,其实他想要伸手拉常言一把的,可就是没伸出去,“你和你家主子一样不讨人喜欢。”
摸着被摔疼的屁股,常言听到这句话时,满眼都是怨气,但抬头望向秋沐书时,满心的委屈似乎又消失了,“我家主子的确不讨人喜欢,和皇帝抢女人,输了还闹孩子脾气,没事不要命的跑来边疆打仗,跟着他每日都提心吊胆的……”
他家主子的确不讨人喜欢。
“他自己折腾就算了,何苦还拉上一个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常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想着秋公子说的该是自己吧,在帅府做个小书童挺不错的,如今晒得皮肤都粗糙不堪,他的确挺无辜的,“但我家将军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好熟悉的一句话,那一日他愤愤然要将他碎尸万段,可她拦住了他,那时候她也是如此说,至少他是个好人。
“常言!”秋沐书唤住了要离开的常言,待常言暮然回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上面赫然一行字,写着“尚辛安亲启”,“秋公子,这是……”
“我不知道他们往哪条路走了,但总是去富山了,你将这信送去你家将军手上。”
常言不解,明明才见的他家公子为何此时让他送书信,但秋公子行事一向奇怪,他也习惯了。
“这里面是他女儿的下落,所以你可仔细着,别落入旁人手中!”秋沐书还是多嘱咐了一句,他怕他的人像他一样傻气,不过这份傻气足够拖延几日了吧。
常言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但心中更不解了,刚要开口问,便觉得一阵风似得从自己身边刮过,带走了他手里的什么东西。
望着面前的人常言瞳孔放大了一倍,不是说离开了嘛,那他家将军怎么正站在他对面看着信,对,信,他手里的信没了。
“尚辛安,七年不见,你倒是生出了点狐狸心性!”秋沐书从屋顶上一个翻身就下来了,落在尚辛安身后,泰然落定,姿态翩翩。
尚辛安明显一脸的气愤,回头瞪过去,“秋沐书你真是……”还未说完,他手中的那张纸就被人抽走了,而那人双目炯炯定在信纸之上,并不在乎尚辛安的愤怒,也不关心秋沐书的诧异。
“云舒……姑娘……”时隔七年未见,在茫茫暮色之中,常言仍是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个人,纵使她一身男装,满脸灰尘风霜。
郦云舒,这个名字在尚府的下人心目中是最特别的存在,她是老夫人亲自培养的五侍女之首,唯一一个拥有外姓的侍婢,八岁入府已然能够写诗作赋,被老夫人养于眉山别院五载,十六岁入主府管事。
在常言的注视下,云舒收起信纸,不多一句言语,径直往马厩走去,秋沐书欲上前说句什么,但尚辛安拦住了他,“是她告诉我孩子定是被你找到藏起来了,我不信,却不想被她猜中了,你真是够闲的了。”
尚辛安追了上去,常言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秋沐书,“秋公子,方才那人是云舒吧,是云舒对吧?”
秋沐书突然笑了,嘴角那抹笑意有些痛快,也有一丝无奈,“云舒啊,不愧是云舒,聪慧如你……”
“我就说是云舒嘛!”常言脸上也有一种喜悦,“但是云舒怎么来这里了,她不是该在清城府上伺候老夫人嘛……”
“在你家将军心里她也只是老夫人的侍婢,而非他女儿的娘亲吗?”
秋沐书也走了,留下的这句话让常言一愣,恍然大悟之后那原本的喜悦之情却消失了,“对啊,云舒已经是将军的人了……”
七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些事,并不是谁都愿意去回忆,也并不是战乱能够忘怀,如今是该称呼她云舒姑娘还是其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