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阁楼外传来急促的银铃声,夙渊挥了挥身边的书册,将头从书堆里拖出来,揉揉眼睛,稍一抬头,就看见天际那只巨大的风筝。
“叮,叮,叮”放风筝的人似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大力扯了扯玄丝,顿时铃音大振。
夙渊摇了摇头,对阁楼外说道:“来了,来了,再吵,当心我把你兔子耳朵剪下来卤了做菜。”她找了找靴子,四周除了书还是书,这才想起,前年阿昌送的靴子早被落在后山下了,无奈紧了紧袄子,推开门,寒风夹送着雪花而来,夙渊不由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很多,同时在心底里把外面那只兔子扒皮三千遍。
小阁楼外是满天的飞雪,夙渊壮士扼腕地奔到雪地中,捏了个诀,天上的风筝就落了下来,正中在一只突然出现的灰毛兔子身上。
“哎哟,圆子你恩将仇报,亏我回来陪你。”兔子说话间就窜进了阁楼。
夙渊闪进屋,横了眼蹲在地上抖雪的肥兔子道:“衣服呢,吃的呢?你耗了我一成灵力,出去半个月,倒是吃饱喝足养了一身肥膘回来了,给我带了啥?我又冻又饿,就缺兔毛暖身子,兔子肉填肚子。”
兔子也不当真,捋着自个儿的兔毛,前腿对着全是草木灰的火盆一搭,火盆内窜出火苗来,“我出去逛了大半个仙界,愣是没有找到那两位少爷,又破不了禁制带物事进来,想着出去半月,我留的火种肯定经不住你这块冰雕消蚀,就回来给你送火种了。屋里还有柴火吗?”
回答它的是一本被夙渊扔进火盆的书。“你毛多肉厚,去后山拾掇点柴火。”
兔子看着厚厚一沓足够火焰维持一时半会的书,“那本看完了?”
夙渊吸吸鼻子,凑近火盆,“也不晓得是仙界哪个缺爱女仙写的,什么如何摆脱男仙追求,还连着写了两本,无聊,这是下册。”
灰兔子滴溜溜的大眼睛上下端详了夙渊一番,道:“对你来说,确实多余。胖成圆子一样的还真不用担心有男仙紧追不放。”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灰色的毛球被夙渊抛出了阁楼。
夙渊自出生记事以来,就生活在这个仅有她一人的空间,空间漫无边际,内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只是仅有夙渊一人。起先,夙渊生活在一个山洞中,洞内藏书万卷,说也奇怪,夙渊从未学过文字,却能毫无障碍地阅读各类书籍,渐渐也就明白了一些道理,渴了饮溪泉水,饿了采山果充饥,春夏以天为盖,冬日就躲进山洞避寒,一个人也怡然自得。
三千年前仙魔大战,夙渊先后救起两个误入空间的少年,后来又捡了一只灰头土脸会说话能喷火的兔子,这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内,除了那两个少年,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空间,兔子进入空间还得靠夙渊消耗那少得可怜的灵力,而夙渊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这一空间,被大家称为禁渊。
话说要是没遇见这两人一兔,夙渊也没啥追求,感觉清贫的生活也挺乐呵的。可是她救了两个貌似在外界算得上经济适用男的小哥,这两哥们也挺知恩图报的,千年间,隔几年破空而来,给她带些衣物、食品,一下子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品味跟上了经济水平,由奢入俭就难了,加上还有一个拖油瓶杂食性肥兔,夙渊倒觉得自己的日子比以前更艰苦了。
如果说救起青阳和昌夷是飞来横祸的意外,捡到灰兔叽叽对夙渊来说就是奇迹了。千年前,昌夷还没有送空间手环给夙渊,被夙渊用来堆放一些不易腐烂变质食物的是小阁楼下的一个小仓库。有那么一段时间,夙渊发现自己的存货消耗有点超出预期,本该支撑一年的食物,小半年就所剩无几,被逼无奈的夙渊再次度过了一段采野果充饥的惨淡时光。好在天不亡她,那时第三次仙魔大战刚结束,青阳被天帝派到禁渊附近的九峰山公干,顺带偷溜到禁渊拜访濒临饿死的老友。在夙渊的震惊中,法力神通的有为青年——青阳同学灵指一探,从阁楼地下仓库的杂物堆里提溜出了一只浑身血痂的灰毛老鼠型动物。
这还是夙渊第一次在禁渊内见到本土生长的动物,看着小东西意识模糊、瘦不拉几的惨态,想到了自己在禁渊初有意识的岁月,顿时倍感亲切:这就是跟她一个娘生的亲人呐,虽然她娘二胎生的是个老鼠,但也是她弟弟啊!叫什么好呢?这小老鼠的模样儿,就叫“叽叽”好啦!于是,夙渊把自个儿弟弟洗干净,好吃好喝当宠物喂养起来。生活水准大幅提升的老鼠叽叽一天天蜕变成了兔子叽叽,而一人一兔的身材越来越有亲生姐弟像,但是兔子叽叽一直不承认姐弟关系。每每夙渊提及姐弟,兔子叽叽就炸毛了:“小爷是妖,是妖!你是妖吗?少攀亲戚!”夙渊倒是问过青阳:“青阳说我修的是仙道,我好像确实不是妖。”昌夷也很鄙夷夙渊的“姐弟说”,最后认亲也就不了了之了,而禁渊里的修仙者夙渊同学多了一只灰毛兔妖做宠物。
“轰,轰,轰。”夙渊原本就破旧不堪的小阁楼似是被什么灵力冲击了,晃了三晃。
刚刚爬上窗台打算跳进来的灰毛肥兔一个不稳,直接滚了下来,一个咕噜直接滚到夙渊脚边,“走走,看悠荼美人洗澡去。”说着一口咬上夙渊的裤腿,拉着夙渊往阁楼外的后山跑。
夙渊一边驾云,一边裹紧袄子,禁渊连绵的山脉中,紧靠禁渊边界的一座山宛若天柱,是禁渊封印最薄弱薄弱之处,当年灵力微弱的夙渊养肥了千年胆,第一次翻山越领,也就是在那里捡回了重伤垂危的昌夷和青阳。平日里,夙渊和灰毛肥兔甚至可以在山上远眺禁渊外的世界,才知道与她比邻而居的是仙界第一大美人—悠荼仙子。每每一人一兔极目远眺,入眼的都是极尽奢华的楼宇内美人的追求者们竞相奉送的奇珍异宝,偶尔还能听到男仙们或温柔或霸道的各式情话。夙渊庆幸禁渊就她一个人,偶尔出现的两个人,也多以病号的姿态有求于她,不然每天被这群男仙看到,再跟这个邻居美仙女一比,估计自己万年都是小说里丫鬟女配、效颦东施的存在了。当然,她去后山天池并不是为了看美人洗澡。自从青阳阿昌出现以来,禁渊的禁制就越来越微弱,想当年,面对仙魔大战天帝和魔尊斗法都毫无所动,到现在,几个悠荼仙子的追求者决斗发出的灵力都能让整个禁渊震两震。
夙渊瞥了一眼远处比武斗狠的男仙们,微微叹了口气。
灰毛肥兔倒是看得聚精会神,咂巴咂巴三瓣嘴点评道:“这点法力,连仙子都扑不倒,还指望仙子看得上他们。只可惜他们这边斗得两败俱伤,那边仙子芳心早就暗许他仙。话说,圆子,你知道悠荼仙子喜欢的是谁吗?”
圆子是夙渊的绰号,自被青阳打趣她身子圆滚滚就是一个活脱脱移动的大白汤圆后,她就成了那一人一兔的圆子了。如果不是昌夷还有点节操,很是君子的唤她“夙渊”,这么多年来,就凭兔子成天一个圆子长,一个圆子短唤她,她估计早就忘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本名了。
“关我何事?”夙渊懒得听它八卦,仔细摸着禁渊边界,感觉着禁制的脆弱。她催动浑身的灵力,双手花着“之”字,一点点地修补着已成龟裂状的一处禁制,只可惜她修了几个时辰,才缝补了寸把来长的缝隙,禁渊外打斗的男仙都早已被仆从抬着回各自洞府了。
夙渊累着瘫坐在山头,抱着火炉功效的兔子取暖。“叽叽,要是青阳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一定刷地就搞定了。”灰毛肥兔—叽叽深表同意,在夙渊软软的怀里动弹不得四肢,改用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蹭蹭夙渊圆滚滚的脸蛋,以示安慰。
“刷”
一道红光打在禁制上,刚刚还扭扭捏捏抗拒夙渊修补的裂缝瞬间愈合,讨好似的平整光洁起来。
夙渊愣愣神,瞅了眼禁制,再环顾四周,就看见十丈开外的天际,凌空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黑衣男子。夙渊一撇嘴,哇地一声仰倒在雪地里,“没天理呐,这年头禁制都欺软怕硬。”
男子倏地落下,伸出修长的大手,欲把雪地里耍赖的白面丸子拉了起来。“仔细又冻着了。”
圆子双手掩面,留着指缝瞧着眼前的玉面公子:“可怜我灵力几微啊。这位公子可有受伤?”
“无”
“可带了饱腹之物?”
“带了。”
“御寒之物?”
“带了。”
黑衣男子虚空一探,拿出了一件黑色轻质长衫扔在圆子身上,蹲在她身边,拂开圆子掩面的熊爪,纤长的手指在肉肉的烧饼脸上轻轻捏了捏,对着白肉汤圆似的某人道:“数三下,起来,我背你。”
话音未落,某熊女咕噜一滚,拾了长衫,爬将起来,特麻利地压到了男子背上。
男子扫视了一眼早就被某人遗弃的兔子,叽叽同志很是老实地跑到前面开路了。
“咯吱,咯吱。”
男子背着圆子走的不急不慢,却是每踏一步,缩地万丈,两侧光影皆为虚化。
“阿昌,这衣服好薄啊,这个季节穿不顶事啊。”圆子抖着衣服抱怨。
“这是我偶然得的衣服,看着大小也只有你穿得,就带来给你。”昌夷解释道;“你穿在里面,聊胜于无。”
“有你这么送礼的吗?”圆子咬牙切齿地用熊爪挠了挠昌夷的背,想着自己和昌夷、青阳相识也有三千多年了,他们两个都从初见的十六七岁少年成长为二十三四的青年模样,而自己却一直停留在初见时十二三岁的奶娃样子,自个儿就不淡定了。“你再这么下去,就永远都别想勾搭到悠荼女神。”
据说,昌夷也一直是悠荼仙子的爱慕追求者之一。闷骚的昌夷君却少于表达,只是偶尔莫名其妙地受伤,跑到禁渊找圆子救命。
“咯吱。”
“咋啦?生气啦?悠荼仙子天上天下第一美人,我听叽叽说天界、魔界和妖界有很多王孙公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你个没权没势的散仙还没追不到她也正常。”
昌夷停住脚步,更正道:“她不是女神。”
说完继续前行。
“好吧,你赢了,悠荼上仙,上仙。”夙渊沉默了一会儿,两只熊爪扭了扭昌夷的黑衣,道;“阿昌,我总有种禁制随时都可能突破的感觉,那时候该怎么办啊?”
昌夷闻言,不假思索道:“若有一日你出了禁渊,记住不可食肉。”
夙渊窝在他背后一脸黑线,不带这么打击人的!这些年来,虽然禁渊没有任何飞禽走兽,但好歹夙渊同学也是个宅在洞穴、阁楼博览群书千年如一日的好少年,从书卷中知道了世间除了山泉野果,还有一种食物可以果腹——肉类。然而,每当夙渊要求青阳、昌夷带些肉食与她之时,这俩哥们难得统一战线,“女孩子要注意保持身材”,“肉食无法带入禁渊”,“肉食会妨碍灵气的聚集”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可怜夙渊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猪跑,更从未吃过猪肉。久而久之,夙渊对吃肉一事的怨念越来越重。
二人说话间,就回到了阁楼。桃木制的阁楼是当年昌夷和青阳共同为夙渊所建,三千年来风水雨打,还能颤颤巍巍地残喘至今,令夙渊深感奇迹。
进屋后,昌夷广袖一挥,让夙渊堆积如山的书卷分门别类并作好标记,自动归位。广袖再挥,夙渊直接被昌小哥的两袖清风送进更衣室,“当里衣穿即可。”
不得不说,昌夷送的都是好货,薄如蝉翼的衣服刚一上身,夙渊就感觉一件顶三件,就如抱着灰兔叽叽一般,穿着一个贴身火炉。夙渊明白这衣服不似外表所见那样普通,再次感慨:昌夷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穿好外衣,回到明堂,夙渊就看到昌夷盘膝坐在火炉边,将跟楼外砍来的竹子削成一根根匀细的竹条,用来做风筝骨架。火炉的另一侧,是一个矮茶几,上面放着几盘瓜果,两杯清茶。灰毛肥兔叽叽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