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桓瑛身子慢慢恢复了,可以下床走动了,突然对文锋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文锋当时还在拾掇房间,被桓瑛这一问给弄蒙了,愣了一下回答道:“啊?你说啥?~哦。没有啊,挺好的。不无聊。”
“话都说不溜嗦了,还说没有。”桓瑛走到窗子边,看着外面。早上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桓瑛身上撒满了秋日里明媚的阳光,浮着一层轻柔的薄薄的光芒。清爽的微风吹来华带迎风,飞髾舞动。
文锋看的呆了,这时候恍若仙子,莫名的一种感觉涌上心头。
“其实我知道,你觉得我是桓氏的女儿,这么骄横,一定是被惯坏了。可是你错了。”桓瑛看着窗外天空中的飞鸟说道。
桓瑛叹了一口气,语气悲伤,说道:“外人只会羡慕高门的豪奢绮丽,显贵风流。可是谁又知道真正身在其中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嗯~”其实文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这样这样回应一声。
“我是晋国大将军的女儿,是啊,是该备受宠爱,是可以任性妄为,是能够呼风唤雨。
我整天待在家里见到无数的仆人,无数的宾客来来往往。可是他们都带着面具,让我无法看透。对于我父亲,我的家。他们有的是怕,有的是恨,有的是妒,有的是隐忍待时,有的是苟且偷生,有的是假意逢迎,没有一个是真心的。
我听过他们在背地里用这世上最狠毒的语言,来诅咒我父亲,诅咒桓家。然后第二天又把美味无比的饭菜端上桌,奉上一篇篇文笔优美的赞辞。就那么笑着,笑的我心里发毛。
我见到过一个仆人就是因为不小心把一碗水打翻了,就被拉出去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见过姐姐喜欢的那个郎君,那时一个玉树临风,志向高远的人。和姐姐心意相通,可是就是因为他是寒门,不能出仕,姐姐是哭着嫁到了王家,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人。
我害怕。”
说着说着,桓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看着桓瑛流泪了,文锋突然慌了。不像以前祖瑶哭的时候,还敢哄一哄,一下子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仅仅是害怕她再一次晕过去,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文锋好像也不知道,只是看到桓瑛哭,自己的心就会抽动一次,不想见到她哭。说道:“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说着从怀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这次哭不像上次那样撕心裂肺了,是那种隐忍的哭,眼睛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没有太过失态,只是流泪。
桓瑛接过手帕轻轻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哭的像那次一样的。”
“哦哦,我就是怕你太伤心。”
“你怕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
桓瑛望着窗外,说道:“我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幸福的家庭,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不像我,父亲太忙了,太忙了,虽然疼爱我。可是他太忙了。
朝廷里有王家、谢家掣肘,地方上牧伯不听号令,军国大事都要父亲一个人扛着。他也累啊,每天晚上他的书房都要亮到很晚,甚至通宵达旦。
看着父亲这么累,我心里也不好受啊,我也想向父亲撒娇,也想他能陪我吃饭,也想让他带着我去骑马打猎,可是父亲太忙啊。”
桓瑛又拿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你很奇怪吧,我那天为什么非得跟你出去。”
“嗯,是有点。”
“你当时一定很讨厌我吧,为什么我非要跟你去呢,真烦人吧。”
“没有,没有,没~”文锋的反驳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哈哈,因为我孤独啊。”桓瑛狠狠叹了一口气。
“在府里,我每天见到的都是虚情假意,尊卑之别,我讨厌那套虚伪的花架子,我想出来,我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父亲很生气。他不愿意让我出去,不过他最终还是准了。
这次父亲来洛阳,我和他一起,我感觉很幸福。我们父女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这次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想看看更加外面,父亲不知道。可是等我真的出来了。我就后悔了,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不幸被抓进当了俘虏,凭着会鲜卑胡语给他们当后勤伙夫,侥幸活了下来。
等到我想回家的时候,就被你们文氏俘虏了,不过也幸好被你们俘虏了。我已经找不到怎么回去了,从蠡台到这里,从这里到洛阳,我根本回不去。”
“没事啊。你就在我们这里住着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桓瑛没有接话,接着说下去。
“你说你怎么那么讨厌,一上来就让我去当粪工。嘻,我可是大晋朝大将军的女儿啊。你的胆子不小。”
“嗯嗯。”
“可是你根本不理我,我也想有朋友啊。我天天抢你的饭吃,你不找我,我天天欺负你,你也不理我,就是死扛着。”
“哈哈,谁叫母亲太心疼你,你又是贵客,我敢动你吗?”文锋笑道。
“是啊,所以我就要去找你的朋友们啊,想和你们一起啊。”
“你当时和我说不就行了。”
“我和你说了一路的话,你都不理我,怪我喽。一路上垂头丧气的。”
“那我向你道歉。”文锋对着桓瑛庄重施了一礼。
“嗯,我收下了,这是你应当的。我没想到你的瑶妹妹那么大反应,还有你其他的几个朋友。他们怎么那么讨厌我。就因为我不是你们文氏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父亲率土天下,都是一般人物,怎么那么讨厌我。”
“晋室南渡,放弃江山,何谓普天之下。偏安东南,何来率土之滨?”文锋反问道。
“哟喝,你是要和我辩天下大势喽。”
“我才不和你争辩这些。”
“我想听你说说。文氏的武事我见识了,精兵强将不亚于我父亲的荆州强军,可以说就算放眼天下也是少有匹敌。
那么文氏既然以文为姓,那么想必文化也不差。那就请文氏少将军为我分析一二,不知可否?”桓瑛挑衅似得说。
“不说,就不说。”
“不说就算了,我今天给你说了这么多你不许和其他人说,有时间我想去见见你的瑶妹妹。”
“你去见她干什么?”文锋紧张地问道。
“你急啥,我又不是去和她打架的。就是没事聊聊天,她要是不理我,就算了,我不会找事儿的。放心了吧。”
“哦哦,知道了。”
“好了,我饿了,带我去吃东西。”
“你怎么又饿了,不是刚刚已经吃了吗?”
“你管我,快带我去厨房,找吃的!”
“好~”文锋很无奈。
其实文锋是想和桓瑛争论一会的,不过刚才一看桓瑛听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的语气就变了,还是不争辩的好,怕不欢而散,不值当的。
毕竟他是真的很看不起南晋的,这种话当然不能直接和桓瑛争辩,要是再吵哭了,自己可就坏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
洛阳,
“胡闹,胡闹啊,这个逆女,她是要气死孤啊,就不能安分一会,让孤省省心吗?这是要气死孤啊。这是要气死孤啊!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就当孤没有这个女儿!”桓温吼道,气的都炸毛了。吼了一会看着手底下人还在无动于衷跟个木头人似得杵在那里,桓温的火气腾地一下又起来了。
“你们干什么呢,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啊,还不快出去找!快去!孤的宝贝女儿要是回不来,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快滚!快去!”
手下的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听到桓温的怒吼,马上领命而去。
“瑛儿啊,瑛儿啊,这次我就不该带你出来啊。不该啊,老婆子,我对不起你啊。”
就当桓温在洛阳城里为女儿担惊受怕,忧心不已的时候,文氏坞厨房里正在有以下没出息的对话。
“吃饱了没有啊,快点,快点。”文锋站在窗户下催促道。
“快了快了,还有两个馍馍,一碗粥几个菜就好了。”桓瑛嘴里还塞着馍馍,手里还端着粥碗,吐字都不清楚,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怎么还吃这么多,快点!”
“急什么,快了快了。不知道一说话就耽误我嚼馍馍啊,还,催催催,催啥你催。”桓瑛含混说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姑奶奶,您快点,你也不要再回我了,马上使劲吃。”文锋说道。
不一会桓瑛就出来了,吃的还真不算慢。也没忘了文锋看门望风的辛苦,出来的时候还给文锋带了一个馍馍。
“吃吧,看你那么辛苦,特意给你剩的。”
“还算你有点良心。”文锋结果馍馍大口嚼着。
“我们文氏的馍馍就是好吃,哈哈哈。”
边吃边走,二人刚走到院子里,就被诸葛氏看到了。
这个场面就很尴尬了,文锋手里拿着馍馍在大口啃着,而桓氏的女郎正盯着馍馍看,很明显没吃饱。而文锋还不时朝桓瑛说话。
这场景一看就是文锋去厨房偷了吃的出来,不给人家女郎吃就罢了,还老是挑衅。
诸葛氏一下就生气了,你说你偷偷吃饭本就不合规矩,要是也给了桓氏女郎吃也还罢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就顾着自己,看我不罚你!
“锋儿,过来!”诸葛氏对着文锋喊道。
一听母亲的声音,文锋一下就慌了,还有小半快馍馍没吃,从手上给吓掉了。
看看怒气冲冲的母亲,再想想刚才的进门时的场景,文锋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心里大叫我冤呐,我冤呐。
低着头认罪似得,慢慢走向诸葛氏那里,一到诸葛氏跟前,就被拧着耳朵扯走了。
“好小子,敢偷吃东西。跟我走,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今天这顿戒尺文锋是少不了了。关键是冤呐,冤死了,不过文锋是有苦说不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能乖乖挨打。
事后桓瑛借着这个事笑了文锋一辈子,还传了好几辈人。
虽然挨了打,但是文锋觉得挺值得,毕竟手被打肿了,好几天不能拿筷子,还算桓瑛有良心,虽然笑了几次,不过还是天天喂饭给自己吃。就冲这一点,文锋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