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就是关押兼审判皇亲国戚的位置。
我和白糖一人一间,他在我对面,我们中间隔着一条不到两米宽的走廊。
牢房还算宽敞,牢门都是用大腿粗的圆木制成,木头与木头之间隔着一个壮实男人大胳膊的距离,看上去,好像可以将头不费力的伸进去,可是试了试,却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我的脸只能刚好的卡在那缝隙里,耳朵都过不去。
牢房里乌漆嘛黑的,牢笼门对面的墙高处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天窗外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九宫格的窗户,看似无比牢固的安置在那里。
外面的光线能照射进来,可是光线非常不充足,这大白天的,我看向对面的白糖,也就能看到个大概,脸上表情的细微末节都看不清楚,而白糖看我应该清楚一点,好歹他没有一百度的近视!
牢房里角落的位置更是让我越发的看不清,黑暗里时不时的又有奇怪的声响发出,我总觉得那里有老鼠蟑螂什么的会突然之间就蹿到我身边,心神不定的就忍不住的去时不时的盯着那些个黑暗的死角,生怕那些中国四害中的两害一不留神的就爬到我身上来把我吓个半死去。
白糖这时叹道:“真是防不胜防啊,没想到福儿平时不声不响的样子,竟藏着这样可怕的心思。”周围非常安静,没有关押别的犯人,因此白糖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兀。
我看向他,他正靠在牢门上,背对着我,看样子,似乎在看他对面墙上的那只天窗。
我心说:你果真是没有看出宜妃的不妥?
但随即把这话忽略了,琢磨着自个儿心中的不安,问道:“胤禟,你刚才是不是因为你额娘的话……所以才生气的?”
白糖一愣,却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瞥了他的背影一眼,低下头道:“我不知道。”
白糖却苦笑一声,反问道:“我一心站在你这边,陪着你淌这趟浑水,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倒还以为我动摇了?”
听他这话,我心中一安,随即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真动摇了,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是觉得……”我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我想到的,你应该想到,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劝你……”说到最后,我几乎是用了试探的口气。
白糖却是戏谑般的回答道:“我知道,你不劝我就是因为你想我陪你来这里呗,一个人太无聊!”
见他这么回答,我有些无语,但随即也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刚才的气应该是生宜妃的,觉得宜妃不该不站在他这个亲儿子这一边,或者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说服宜妃相信自己的话而感到懊恼。
我刚想着自己应该怎么接话,他又突然道:“不过……诶?我这可是把我欠你的人情给还了啊!”
我一愣,见他突然转换话题,反应不禁有些迟钝,随即不明所以道:“还什么人情?你欠我什么人情了?”
白糖这时转过身,看着我,“嘶”了一声道:“你装傻呢是吧?”
我朝他瞥了一眼,道:“瞧这是什么地方?我有心情跟你装傻吗?”
白糖耸耸肩,大概觉得也是,然后提醒道:“就上次,你陪着我淋雨那次!这次,算我还你了。”
我一听,不禁笑了出来。
“诶你笑什么?”白糖疑惑,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满,好像以为我不把他的作为当回事儿!
我摇摇头,否定了他话里的意思,道:“你不怕这次要了你的命?那你不亏大发了?”
白糖见我这么说,晒然一笑道:“那也是,那这次先不算,过了这关再讲。”说着,又推翻自己的话道:“不对不对,死了怎么办,死了还讲什么?算了,我瞧着啊,这人情只怕是得在地府还你了。”说到最后一句,他倒是显得无比轻松。
白糖倒是轻松了,却不由得让我心里一沉!龙颜震怒,他不顾及自己母亲的感受,甚至连生死都不畏的跑来跟我一起淌这趟浑水!想着,我内疚起来,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
白糖突然转过身面对我道:“诶!你可别哭啊!你这一天下来真是哭了好几回了!”
我一愣,随即注意力都放在了反驳他的话上,我道:“我哪有哭好几回?”
白糖笑了起来,而我本身是有些哭意,但被他这么一搅合,我倒是把这些细节忘了个干净。
我叹了口气,想着他此刻被关在牢里,又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可怕的状况,还有心思一改往日的严肃沉闷的风格竟然在这里故作轻松的逗我开心,心里就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他这番用心,于是也故作轻松的笑道:“无所谓了,管你皇阿玛判我死刑还是缓刑还是无期,我都无所谓了!”语毕,我发现我并不是在故作轻松,相对于刚才在翊坤宫里的一番周旋而言,我现在是真的轻松!
白糖倒是没接话,沉默半晌,冷不丁的问道:“八哥是不是虐待你了?”
一提及胤禩,我倒是想了起来,想着眼下他的问题不是重点,所以不由自主的又忽略了他这句,直接问道:“这事儿关及胤禩,你皇阿玛会不会派人也把抓进来?”
白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道:“照理儿说,应该是会的!可是,我们也只是待审,福儿对你和胤禩所有的指责,皇阿玛也尚未定夺……”又想了想,继续道:“估计……八哥也只是先被圈禁在自己的宅子里而已!”
为了说话聊天更方便点,我爬到了牢门前,将自己的脸卡在那牢门缝隙中,对白糖道:“那也好过我们被关在这黑漆麻漆的牢笼里!”
白糖点点头,往我这里瞟了瞟,突然就看到我卡在牢门缝隙里的脸,吓了一跳,皱眉道:“你干什么呢?吓死人!你小心一会儿卡死了。”
我“切”了一声,皱眉道:“别大惊小怪的!我自个儿知道分寸!”想了想,又问道:“这胤禩要是被圈禁了,那还有谁能救我们?”
白糖一声嗤笑:“别想了,这么大个事儿,除非是我额娘能改变她的态度来跟我皇阿玛说说这事儿!或者,福儿又突然良心发现的说这一切其实根本与你和八哥无关!不然,还真想不出还有何方法能扭转眼下局势。”
一听到宜妃,我就翻眼,忍不住就不过脑的冷哼道:“你额娘?那就别提了吧!她巴不得早日让我归西呢!”
其实,这句只是顺着自己的情绪随便说出来的!
我虽然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以肯定宜妃是主谋,但我不想让白糖知道我的想法,不是别的,就是单纯的觉得白糖接受不了!
我的判断是,福儿就如果光是看我和胤禩不顺眼的话,她真还不至于如此!所以,排除她真的是心理偏激而对我和胤禩狠下杀心的这般周折的下套的可能性的话,那唯一觉得在常理、情理、逻辑上都能理得通的,就是福儿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身后绝对有人在帮她兜着!而这个人就是宜妃!
不信咱就将宜妃的言行前后一推敲,再和福儿的行为融合一下,马上就会觉得她们的行为前呼后应!虽然破绽百出,有些地方还是有点不合理,但……
我不禁摇头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就这样的破招数,依然让我输得五体投地。
想了半天,这才发现白糖在我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竟然一直没搭理我,兀自在那低头沉默着。
我奇怪,于是问道:“你想什么呢?”
白糖却依旧没理我。
我无奈,想将脸从那牢门缝隙里缩回来,却发现动不了了!刚才一时出神的想着事情,就忽略了这脸的重力,竟然就真的这样被卡住了。
我一边努力的往回拉,一边吃痛的哼哼着,我嫩嫩的腮,被划拉的很痛。
各种姿势试了半天,这才将脸弄了出来,我一边皱眉暗骂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不禁自语道:“早知道就听你的了。”
白糖依然没反应。
我一边转着脖子,缓解僵硬,一边自言自语叹道:“唉,刚才在翊坤宫外,我就这么走了,兴许就没这些事儿了,还真是要么不遇事儿、一遇就是要命的事儿。”。
说着,我又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叹道:“不知道这劫能不能躲过,要是能躲得过,以后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这防来防去,都防不了身边亲近的人啊。”
“行了!”我话音未落,白糖就突然发起脾气。
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向他,他皱眉冲我嚷道:“你不就是觉得……”
我盯着他,他却突然的不说了。
我眨巴着眼睛,他却又责备道:“都跟你说了别把脸卡进去,你还不以为然。”
我有些懵!心说:你刚才那么激动的就是要说这个?不太对得上号啊?
想着,暗骂了句神经病,接着没好气道:“我哪知道自己会卡死?我要知道我半夜要起夜,我还不睡觉了呢!”
他无奈的摇摇头,好像对我的比喻感到非常的哭笑不得。
接着,他又沉默了。
我瞥了他一眼,干脆也沉默起来,顺便继续分析分析这福儿到底是不是宜妃的棋子!
如果宜妃是主谋,那她那句“胤禩一直对她怀恨在心”说出来其实只是为了让旁人理所当然的去想八爷想害她是有原因的!
而我这个被诬陷的人,却发现宜妃说这句只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想灭掉胤禩的想法而已!福儿被她收买过来,就是演了一出既能让胤禩翻不了身,又让自己撇清关系的戏!
那如果福儿是被宜妃收买了……那她又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如果南初没有失踪,这个戏也会这样演吗?
不知道自己这样分析得对不对,毕竟是没有做侦探的潜质啊!在二十一世纪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八年,突然之间要我去细细的琢磨这么多,真觉得自己的脑袋其实早已经锈掉了一大半了!
不过,虽然对自己的猜测没什么自信,但是从正常逻辑上来说,我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啊!
想着,又往白糖那里看了看,他微低着头。
我思绪如潮,可又无法跟他讨论,坐在牢门前,不禁有点抓狂的节奏。
这时,白糖突然又出乎意料的开口道:“你说,我额娘和八哥会有什么纠葛?”
我一愣,心说:原来你在想这个?
于是顺着他的话道:“你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知道了!”说这话的同时,我突然想到康熙年间的历史,二十一世纪很多有关于清朝历史方面的书籍都会有记载的吧,不知道这些人,还有历史上的八福晋都有没有详细的记载,如果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注意听讲,或者对历史多感点兴趣,多看看历史书,那今天的我估计就是另一番作为了!说不定在这里可以混个大预言家当当!那大清百姓和官僚对我的爱戴就会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胡思乱想一通,就又听白糖琢磨道:“不知道皇阿玛会如何判断这件事儿……”
我很无奈,既然不能跟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继续讨论这件事情也无法讨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索性无视掉他这句。
而此刻的我像是已经没有了危机感的样子,竟然心安理得的打了个呵欠,又环顾了四周一遍,懒懒道:“这儿怎么没床啊……”
白糖看向我,愣声道:“床?”想说什么,最后却改口道:“是啊,怎么没床,看样子,不管怎么说,一个晚上总是要待的!”
我耸耸鼻子,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白糖啐道:“你刚没听我在我皇阿玛面前说吗?我这是第一次来好吗?难不成你以为我以前来过这种地方?”
我反啐道:“什么时候了,还矫情!”接着又自语道:“那算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老鼠啊蟑螂出没了,我这哪里敢睡啊!”
白糖沉吟了一下,道:“行了,你睡吧!我虽然看不清你那边,但是这里安静,我能听到你那边的动静,要是有老鼠虫子什么的跑出来,我应该能听到。”
白糖说的一本正经,我却是“咯咯咯”的笑了出来:“你这家伙,你以为你是狗啊,哪有这么灵敏的耳力?如果有老鼠跑出来,你听到的话我还能理解,要是有虫爬出来你也能听到,那我真是佩服死你了。”说着,哈哈哈的笑得前俯后仰。
白糖不依了,道:“诶你这丫头,我照看你睡觉这好意你没打算领,反倒还骂我是狗?”
我笑着,冲他吐舌头戏谑道:“你就是狗,小狗小狗汪汪汪,哈哈哈哈。”
他却似乎不耐了,捡起地上的一些供睡觉用的稻草就往我这边扔来,稻草重量太轻,根本就无法扔到我这里,直接落到我们两个牢笼中的走廊上。
我又朝他吐着舌尖,双手在脸上比划做着鬼脸,挑衅道:“怎么样?扔不过来吧?”
白糖不信,又多捡了一些稻草往我这里扔,结果也没比上次好多少,稻草也都从空中散落开来,落到走廊上。
我笑得前俯后仰,白糖不服气,冲我道:“那你扔扔看,我就不信你有那个本事扔到我这里。”
我看着他,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道:“好,我要是扔过来了,你说怎么办?”
白糖沉吟了一下,道:“你要是能扔到我这里,我我……”白糖想半天不知道拿什么做赌注比较好。
我却想到个好点子,提议道:“要是我扔过去了,你就带我去那个‘吴天光’吃糕点!”
白糖愣了一下,哂笑道:“弄半天,你早就馋上那淮山糕了吧?”然后故意做出一副鄙夷的样子,道:“我额娘拿在手里准备吃的时候,你是不是舌头都跟着咬了半截吞到肚子里了?”
我“切”了一声,反驳道:“我只是好奇你额娘说的,到底怎么个难搞法。”
白糖又捡了一根稻草往我这里扔:“叫你不承认!”
我蹲下身,将几根稻草在手上像毛线球一般的绕了绕,然后再拿出一根稻草把有些要散掉的位置又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一个死结,这样,就从轻飘飘的稻草变成了一个小球球了。
我得意的举起稻草球在白糖眼前晃啊晃,白糖一手抓在牢门中的一根木头上,一手就从木头中的空隙中伸出来作势要抢,我知道这距离,他是不可能抢到,除非他的手能无限伸长!于是依旧站在原地摆着造型般的冲他挑衅的笑着。
白糖不乐意道:“你,你这是赖皮,要是能这样,我……”
说着,我就把稻草球朝着他的额头扔了过去,人品爆发!正好砸中!我大笑着拍着手。
白糖看了一下从他额头上弹出去的稻草球,然后回过头来指着我气道:“你赖皮,没说过可以这样的!”
我叉着腰野蛮道:“你什么意思?你没说过不能这样啊?反正我已经扔到你那里了,我不管,出去之后你必须带我去‘吴天光’!”
“我才……”白糖刚说两个字,突然就停了下来,我不解的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好像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问题。
我蹙眉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白糖皱眉斟酌道:“你说八哥送给我额娘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是这糕点,那这糕点里的毒又是何时下的?”
我心下一紧,突然抓住什么要点一样道:“我记得,福儿是今天早上才拿到那贺礼的,但那个时候我并不在她旁边,她是不是就是趁那个时间下毒的?”想着,觉得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送的糕点,于是又追加道:“或者,是那个时候调的包?”
白糖长“哦”的一声,又道:“怪不得刚才在‘翊坤宫’门口,她不让你打开盒子看,她是以为你或者我知道八哥要送什么,怕打开看了之后发现并不是八哥要送的东西而产生疑惑!那这样子一说,八哥本身送的就不是那什么‘吴天光’的糕
我听了,故意揶揄道:“那个时候,你不是也不让我打开吗?”
白糖瞥了我一眼,却是认真道:“我不让你打开的意思很单纯,而她不让你打开的意思绝对不单纯!”
我点点头,继续一边思索,一边又开始不过脑的说道:“既然你额娘都说‘吴天光’的糕点难搞,那福儿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可能搞到?况且她恨不得整日整日的都跟我在一起,更不可能有时间去搞啊?所以……”
所以就是宜妃!
我暗骂自己,蠢得差点把这句话就说了出来。
见我说得好好的突然刹车,白糖疑惑着反问道:“所以什么?”
我眨巴着眼睛,又开始打哈哈:“所以福儿在皇亲国戚身边混迹这么多年,想来也是没白混啊!”说着,竟然觉得自己假得很搞笑,不禁就笑了出来。
白糖却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让我一下子笑僵在那里。
我有些尴尬,斜眼反问道:“不好笑吗?”
白糖却是轻哼一声,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倒是不明白他这一哼代表什么,语气助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