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就像是窗外的雪花,换了一批又一批。
自三爷受伤,已有月余。可三爷的伤口非但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反而整个人日渐消瘦。三爷原本健康红润的肌肤早已不知所踪,现如今,整个人看起来苍白佝偻,竟像是大限将至的病人。
大家都非常忧心,除了三爷死活宣称自己很好很健康之外,大家每日都为三爷四处寻医问药而奔忙不息。
这日,三爷突来兴致,说是要考核我的学习成果,上午是射箭,下午是学识。看着三爷那比雪花还白的脸色,我很想找理由把考核给推脱了,只是三爷一眼就识破了我的心思,愈加不容我置喙此事。
练习射箭已将近两月,虽说做不到百发百中,但是我依然得到了擅长射箭的阿一的赞许,他常说我是一个难得的射箭奇才,动作灵敏,眼力惊人,唯一不足之处是我的臂力欠佳,不能久战。但是,他又说,这是按男子的标准来说的,作为女子来说,我已远超别人,是射箭女子中的佼佼者。
为此,我表面上虽作谦虚平静模样,但是,事实上,我常常一个人在没有人的地方偷着乐,我一直想要在三爷的面前炫耀一番,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今日,站在靶子前,因为三爷站在身侧,我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紧张与害怕。我担心自己没有三爷想像中射得那么好,更害怕看到三爷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失望。
天气太冷了,我觉得自己不但手脚是僵硬的,就连身子也是动作僵硬得很。我不断摩擦着手掌,在原地来回蹦跳,来活动冻僵的筋骨。
“阿忧,加油!”
“你能行的。”
“加油,阿忧。”
……
大家难得一扫最近忧虑的阴霾,热火朝天地围在旁边帮我加油鼓劲。就连冷若冰山的阿一也向我投来了鼓励的目光,暖暖的。我那颗一直加速跳动的心暂时安稳了下来。
随着三爷的一声令下,我站定在了靶子前,拿出了我的弓箭追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抖了抖身子,才觉得整个人舒坦了很多。
我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把箭搭在弦上,把弦拉到最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紧靶心,当四周的各种喧闹化为虚无,当我的眼中只有靶心的那个点,我利落地放开了右手。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我连三爷忽然加重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他正压抑着想要咳嗽的痛苦。我很想回头看他一眼,但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他会斥责我少见多怪。
我的眼睛就一路追着那支射出去的箭,我看见它穿过了风,穿透了两片雪花,最后才“咚”的一声,射中了靶心。
顷刻间,我终于再次听到了人群中发出的欢呼声。我刚想回头看三爷,却听到三爷下令再来一次。
我无法,只能再次拿出一支箭,准备射击。我稳住心神,再次拉开弓弦,准备放箭。
而正在这关键时刻,三爷再也压抑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咳嗽越来越重,我的手也跟着越抖越厉害。
“阿忧!”
三爷的一声叫唤,我才惊醒地放开了手,射出了箭。只是,这回不但没有射中靶心,而且连靶子都没有射中。
“如果是在战场上,你刚才的分心可能已经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咳咳……咳咳……”三爷勉强说了一句话,就又咳了个不停。
这一刻,我再也顾不上三爷是怎么看待我这一次的失败,急忙转身跑过去就要帮三爷拍背。
三爷侧过身避开了,然后只冷酷地扫了我一眼,就带着众人离开了。我举着手僵站在了原地,幽幽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及小二姐为难的一步三回头。我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
我放下手,一回头,却意外地看见阿一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正专注地注视着我。没想到,最后留下的居然是阿一。
“阿忧,你不要难过,三爷不过是太在意你了,所以才更担心你而已。”阿一难得地说这么长一句话,只是我现在心情太糟糕,没心思好好乐上一乐。
“你不用放在心上,三爷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阿一居然还挺会安慰人的,只是为什么我越听越难过呢?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的,不是三爷本人呢?
“阿一,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可惜……”我很想说些什么好听话的,只是没说成功。
“只是,可惜什么?”阿一一脸茫然地问道。
只是,可惜我没有爱上你。我抿嘴微笑,对阿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把这句话告诉他。
“你射箭已经练得很好了,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今后,只能靠你自己多加练习了。”阿一说完,只待我一点头,就急不可待地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双眼茫然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那支箭。我看见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那支箭上面,而箭上的积雪也慢慢变厚,直到最后那支箭彻底被积雪覆盖,我才惊觉自己站了很久。
我刚想迈步离开,才惊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埋在了积雪里,不把脚拔出来,根本就寸步难行。我苦笑着使劲拔出自己的脚,却因为身体失衡,重重地跌在了雪地上。
我发泄似地锤了几拳雪地,才觉得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消了不少。我自然知道三爷说得话有道理,我更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依然觉得很郁闷。
一阵急促的沙沙作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我看见了小六的身影逐渐向我这边跑来。
不等我说话,小六就在远处着急地喊道:“阿忧,快回来,三爷出事了。”
这话最近我都听了不下十回了,只要是一涉及三爷的事,我发现小六都会特别紧张,把事情无限放大。
所以,此刻我全然没有一丝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调侃道:“请问,这回是受伤了?还是感冒了?抑或是咳嗽了?发烧了?”
小六一见我这散漫的态度,当即就沉了脸,厉声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三爷都晕倒不省人事了,你是巴不得三爷不好,是不是!”
我被小六这一说,都吓傻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去看三爷,我再不顾小六在背后悲痛地咒骂自己,拔腿就往三爷的卧房跑。
一直要强的三爷,此刻再也支持不住,放任自己意识全无地躺在了床上。他那张原本就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的脸,此刻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他那满头乌黑发亮的青丝,现在早已变得干枯无光泽;他那颀长健硕的身躯,如今早已变得骨瘦如材。
阿一、小二姐、小四、小七,啪嗒一声,是小六进来了,得,大家全在了,只是太安静太凝重了,让我好不习惯。
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大夫,满头白发不说,却还不梳理,乱蓬蓬的不比路边的乞丐好多少。再看看他那身除了补丁再也看不出原貌的衣服,我就更觉得他连乞丐也不如了。这样一个大夫,他真的能救三爷吗?我很担忧也很怀疑。
那乞丐一样的大夫一停手,大家就像是风筝似的,只是那根牵引的线握在那个乞丐大夫手里,大家一下子都被他扯了过去。
“不死医仙,我们爷怎么样?”小六总是第一个出声。
只是这老头的名号居然叫“不死医仙”,不会是招摇撞骗的狗皮膏药吧,我对他的怀疑态度再次加深。
老头淡定地扫视了我们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我身上,我有点心虚,立刻垂下了眼眸,就怕他真有本事,却被自己得罪了,害了三爷。
老头这才缓缓说道:“是吸血蛊,来自苗疆,专门以吸食人血为生,中蛊者刚开始身体并无异样,只是时间一长,失血过多,身体日渐消瘦,抵抗力下降,容易生病。一直这样的话,到最后……”
“到最后会怎样?”我急忙抬起头着急问道。
老头再次注视我良久,才徐徐说来:“最后会血尽而亡。”
“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那应该知道如何救治的,对吧?”小六比小二姐快一步问了出来。
“无解。”老头说完就背起药香,显然是要走人了。
“医仙,请留步。”阿一眼疾手快,拦住了医仙的去路。
“我说无解就是无解,休要多加纠缠。”老头恼羞成怒,胡子都气得绷直了。
“求医仙救救我们爷吧,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我们十分默契地一同跪在老头的跟前,苦苦哀求他。
“你们不要强人所难。”老头一抬起腿,就被我扑过去抱住了。
“求求你了,医仙,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三爷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救我们三爷。”我死活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你这野丫头,快松开!”他可能是气恨了,开始又是踢又是甩,可惜,依旧挣脱不开我。
大概他也是累了,最后慢慢放弃了挣扎,只剩下浓重的喘气声。
“我算是服了你了,比那臭屁虫还要难缠,还要讨厌。”老头气呼呼地瞪我,我却得意非常,笑开了。
我这一笑,众人也跟着纷纷笑起来。
结果老头又说了:“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没说一定能救人呢。”
大家顿时又蔫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老头看,生怕错过了什么要紧的话。
老头长叹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才无奈地说道:“也不是说这吸血蛊完全没有法子治,只是这法子过于阴损,老头子实难说出口。”
老头子说着又是一阵沉默,他抬起右手顺了顺自己的胡子,才又接着说道:“吸血蛊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抗拒不了处子之血的诱惑。也就是说,中蛊者如果为男子,那他通过与处子交合,能通过处子之血把吸血蛊引到女子身上,如若中蛊者为女子,则当真是无解了。所以,我说,其实此蛊是无解也就是这样了,即使把他的蛊虫吸引到另一个女子身上,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老头说完后,再不管我们如何恳请与阻挠,坚持要离开,离开之时,还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在“造孽”“折寿”“天谴”等字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