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上弦,你在吗”
坐在院子里仔细研究一块玉石的少年闻声抬起头,看着走道尽头的大门笑了一声,声音很柔和,“我不在。”
呼唤的声音停了一停,他得意地猜测声音的主人多半会气急败坏,破门而入,冲到他面前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响了起来:“哦,你不在啊,那算了。”这次是低沉的,声音的主人好像有意散播着一种叫难过的情绪。
“那我自己想办法。”
少年愣住了,急忙放下手里的玉石,起身去开门。雕花的木门被飞快地掀开,却迎上少女清亮的眸子,眼里有狡猾的光芒流转。他靠在门框上,叹了口气,“进来进来,你又出什么事情?”女孩子却不理他,径直走进了院子,拿了少年刚才看得认真的玉石打量了几眼,轻哼了一声,“上弦,你看这个破东西做什么。”
被唤上弦的少年莞尔,慢悠悠地走过来,“几天没见,灵术没见长进,眼光反差了不少。”女孩子自然不服,等着那块玉石良久,往上弦怀里一塞,眼神飘开:“跟了我这么久,还把一块混血碧当宝贝,我还以为有什么名堂。”她瞥了神情僵硬的少年一眼,“看来委实朽木不可雕也。”
少年放好玉石,自己也在桌边坐下,什么这么久,区区一百年呢。他倒了杯酒,惬意地呷了一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女孩子觉得自己的话像是砸在了棉花上,咬了咬牙,这番先不与你计较,来日定要十倍百倍讨回来的。她转了转眼睛,咬牙切齿的表情一下子不知所踪,笑得明媚,讨好之意写了一脸,一手拿了酒壶往少年空了的酒杯上倒酒,“上弦啊,我考考你。”她的眼睛亮了亮,“你知不知道,禁林是什么地方。”
少年不防她问了这么个问题,眉一挑,喝掉杯中的东西,示意她再满上,“禁林?”他似乎是在思考,“大约是说的紫竹林。”他看了她一眼,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紫竹林是穆氏一族的私有园林,占地面积极大,只是守卫森严,不许外人甚至是族人在“冬祭”以外的任何时候进入,所以这个林园慢慢地变成一个迷,讳莫如深。也就慢慢浑出了个“禁林”的名字来。
穆禾的神情也变得古怪,她瞧了瞧道貌岸然的上弦,“怎么我都不晓得。”上弦却笑:“除了家里的密室,你倒是有哪里去不得。”看出穆禾还是将信将疑的神色,便问:“问这个干什么”
穆禾一下子蔫了下去,“西德拉要被处死。”她顿了一会了,看到上弦毫无反应的脸,“理由是私闯禁林。”她看见上弦的脸色还是不动分毫,无名火起。“喂,她会死的啊,就闯了你一个破林子,她就会死啊!”
上弦的屋子,就处在禁林深处,与莫遁池的交界处。而莫遁池的对岸,就是堕天塔。上弦干净的小屋咋这禁林和今人惊惧的死地的中间,就像一个守园人,他有时候在紫竹林里练剑,有时候在莫遁池上练习灵术,倒像极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穆禾因为他的关系,也常往紫竹林里跑,有时跑来找兔子玩,有时大摇大摆地冲进上线的小屋理所当然地投酒喝,也就忘记了,一直供她玩乐的竹林,在穆氏是怎么的一个神秘的地方。
上弦迟疑地拿了酒壶倒酒,“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宗大家查出来的么,哪里和我有半点关系。”穆禾也知道自己这么责怪有点无理取闹,一把拿过上弦刚倒的酒,一口喝了下去,却呛得眼泪都出来的,上弦连忙拍了拍他的背,语气颇有几分无奈:“今天没料到你会过来,没准备清酒。”
穆禾涨红了脸,待缓过来,她瞄了上弦一眼,“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一口把一大杯他他日醉喝下去”她的脸垮了下来,“我才九百岁啊,上弦。”上弦笑眯眯地把手抽了回去,“你要死要活一定要喝酒的时候,可没想起来你才九百岁。”他想了一下,改口,“唔,那时候还没有九百岁呢。”
穆禾眼睛左右看了看,急忙转移话题,“那西德拉的事情……”上弦并没有让她把话说完,“你不要多事,宗大家的意思是堕天。”穆禾无法置信,她避开上弦凝重的脸,欲言又止。良久,“那以后不是都不能去人类世界玩了。”上弦默然。
并不是不想救,而是,根本,不能救。
堕天塔极刑,堕天。七枚噬魂针刺心之痛,能受此刑而不死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此时的西德拉,也已经与死人无异。
“阿禾,你要知道,规矩永远是规矩,打破它的人,就是站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粉身碎骨,现在的你还未成年,你还没有维护穆氏最高利益的责任,但这并不代表,这个责任会离开你的肩膀。”少年没有笑,他清澈明朗的脸上,穆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阿禾,将来的你,最不能有的,就是心慈手软。”上弦把手放在穆禾的头顶,“就是我,也要一样,你不能有死穴。”
清淡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这样把那么凄厉的死亡,简单地说出来。没有绝望,没有无奈,没有痛苦,他对穆禾说,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杀了我。
直到很久以后,穆禾才知道,那日上弦的话并没有说完。将来的那个穆禾,不能有的,是心慈手软,以及太过浓烈充沛的感情。
太过充沛的感情,最终伤己及人,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