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初八,婚礼终于顺利举行了。夏生辉已经是一位闻名海外的成功企业家,面对各家媒体,所以婚礼必然隆重,讲究巨大排场。白天,那是一个露天的西式海边婚礼,台下亲朋满座,台上的一对甜蜜新人在众人的鼓噪声中拥吻相抱,羡煞旁人。男孩儿站在缤纷的落英中,早已准备好世界上最浪漫的誓言,等待女孩儿的一步步走近。优雅的现场钢琴音乐加上牧师的祷告祝福,金童玉女提着花篮左右牵手,一对新人行走在用玫瑰花瓣铺成的红色道路上,象征着美好,也代表着身份。晚上,婚礼还在延续,所有的客人又马不停蹄地迁到了豪华大酒店里。
那夜,灯红酒绿,人山人海,各界的知名人士齐聚一堂。宋子韵作为伴郎团中的一员,除了一直在东张西望,寻找童梓墨的身影,其实也非常反感这种乱七八糟的门面作风。比起这个,他更喜欢规规矩矩的中式婚礼,也不是因为其他,只不过是童梓墨比较喜欢而已。
不知怎地,原本应该喜庆的一天,宋子韵的心情却异常沉重,也许就因为没有看到童梓墨,所以是一种希望落空的沉重,就像被巨锤击碎了心脏。夜色渐深,随着人群的流动,热闹声宛若所有人在酒精作用下的清醒意识,也在渐渐消失。他们兄弟四人坐在一起,夏生辉高兴过后,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他躺在沙发上,靠在宋子韵的肩膀一侧,一直唠叨着诉说个不停。
难道是命运鬼使神差让他们慢慢地又聚到了一起,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只是时间太久,所以没有察觉彼此已经变了味道儿。
像圆月一样的快乐从那晚起就再也没有过,也许早已注定好,延续到他们生命结束的并不是快乐,而是永无止境的悲伤。
夏生辉指手画脚,在一通喋喋不休之后,终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已经酩酊大醉,幽幽地抬起头,说出了一个秘密,一个他们所有人这些儿天都一直在极力隐瞒的秘密。也许就因为隐瞒地太过于难受,所以夏生辉才会在酒精的作用下说漏了嘴。但是,这个秘密已足够让宋子韵立马失去全世界。
余音还在纠缠,突然,只听到宋子韵手里的酒杯“乒乓”掉地,红酒从胸前一直淋到他的大腿,噼里啪啦的玻璃碎片宛若他此刻的眼泪,立马坠落满地。他们所有人都沉寂了喜悦,通红着脸,互相低着头不肯说话。这时候,夏生辉已经在沉醉中丢下了包袱,睡得死死的。但不管怎样,没有人责怪他,因为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宋子韵满脸苍白,铁青色的嘴唇哆嗦个不停,就连身体也跟着快速抽动起来。看见子韵哥的反应如此之大,苏忆实在不忍心,但无能为力,最终还是向他坦白了。
一年前,就在莫瑶和单纪枫出了车祸过后,单颜和童梓墨结婚了。单颜倒不是出于爱情,而是想每天都折磨她。由于悲伤过度,单颜霎时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的性格开始变得诡异,暴怒无常,再加上酗酒闹事,经常出入于警察局。更可恨的是,他完全把自己儿女的遭遇怪罪于童梓墨,把她束之楼阁,不给她自由,还整天对她横眉瞪目,动不动就打骂她,煎熬她,给她过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童梓墨心地善良,也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所以才甘心受尽虐待作为补偿。
一年的时间,童梓墨完全是在痛苦中度过的,她在寂寞与孤独中弹会了钢琴,以此来麻痹自己。她的双手颤抖不已,上身倾向一边,肘放在键盘上,头垂着,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她的灵魂永远得不到满足,唯有怀念爱情才能带来短暂的平静。她就像一部机器,反复弹起《梦中的婚礼》,一段段美妙的音符催人激昂,最终却把她引向了绝望。
单颜本来就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大色狼,这点儿本质倒没有改变,只是他的性取向产生了问题,已经接近变态。他不再迷恋美女,而开始从自己的夜店里带回一些儿阴阳怪气的男人回家,还当着童梓墨的面做出荒淫无度的事情,屡屡出格。童梓墨终于忍无可忍。她带着一份彻底的绝望,逃出了家门,就在大学附近的一所公寓里割腕自杀了,直到过去了好久,尸体才被发现。
苏忆努力加快语速,尽量少带悲伤,因为在这个回忆里到处都是陷阱,已足够让所有人一蹶不振,特别是对于宋子韵。但这个回忆又实在太煎熬,那鲜血淋淋的痛苦很成功地再次占领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这个晴天霹雳,宋子韵听完,已经难过地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久才有了反应。他伤心欲绝,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比这更难过的事情了。他缓慢地站起身来,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在人群中歪歪曲曲地扭动着,一直朝向门口走去。
人在遭遇了巨大打击,总会希望一个人静静,苏忆理解,所以就没有再跟出去,因为他们都认为时间才是治疗伤口的最好良药。但不曾想到,其实在极度悲伤的人面前,最需要的是陪伴,不然,就相当于把他送向死亡。当然,我说出这番话必然是有依据的,只不过……
宋子韵魂不守舍地行走在大街上,一直漫无目的地流浪着,眼前漆黑一片,但还是可以看到童梓墨的样子。天还在下着大雪,他站在悲伤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内心的痛苦就像这马路上的冰雪越积越深。
夜色有一点儿凄凉,灯光朦胧的洒在苍白的大街上,宋子韵小小的身影仿佛有着无边无际的悲伤,他微微走动的身体又含着深深的渴望。慢慢地,他来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如此悲伤,又如此美好的地方。
不知何时,楼下的海棠树已经被人砍去,就像砍断了宋子韵生活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轻轻地推开房门,屋里的摆设一如既往,就像是挂在墙上的时间,一直静止未动,也许是因为好久都没有人来的缘故,只多了些儿抹不尽的灰尘。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条鲜艳的东西,宋子韵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后来才有的。突然闷雷一声,紧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一丝丝凉风凭空而起,从没关好的窗户缝中渗透进来,吹过窗帘,带动房门‘吱呀’作响。
宋子韵轻轻上前,将门窗反锁,从厨房里走出来,顷刻,内心才安静了许多。他刚要坐倒,目光悬在空中,又掉落到了床头。两张机票和一枚戒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两张飞往蒙古的过期机票,表面伤痕累累,此时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宋子韵错过支票,将戒指捧在手里,一直无力地注视着,即使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宝石的晶莹却也带不动他的眼球闪闪发光。
那条鲜红的东西还在继续晃动,也许是因为刚才被风吹过的原因,此时,它悬在墙上,挂在那面贴满镜子的墙上,就像童梓墨正在开心地向他招手。宋子韵辗转走过去,映在镜子中的身影显得苍凉。子韵看清楚了,那是一条红色围巾,围巾用的毛线正是那时他买来的。只是这一份迟到的礼物宋子韵还没有收到,就像他的爱情一样,一直被孤独地丢弃在这里。
夜色凄清,屋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宋子韵将围巾裹在脖子上,立刻温暖了许多。他坐在那个地方,望着窗外的黑色飘雪,桌角上还残留着没能擦干净的血渍。他将脸贴向冰冷的桌角,用手指轻抚着血渍,就像抚摸着童梓墨的双手,一直恋恋不舍。一场冬雪一场寒,孤独冷落了誓言。绝望是没有体温的,就像冰凉的梦魇,一直凉到心底。他不敢想象,梓墨在用刀割开自己手腕的一刹那,内心是多么地孤独和绝望。
宋子韵的眼皮越来越重,垂落的右手撞倒了水墨盘。漆黑的墨水就如夜色在他的脚下缓缓流淌,在流向一个没有目的的方向。墨已翻,韵也散。竟没想到那一次转身,就是一辈子。宋子韵轻轻地合上了眼睛,笑容之后,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落。
他朦胧的记忆又回到了小时候。漆黑的夜,微弱的光,在一个温暖的小土屋里,大人们正坐在一起寒暄,角落里无助的小男孩儿慢慢地移动步子,他聚光灯一样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小女孩儿,慢慢地走出角落,想要接近她,女孩儿有些儿局促,也一直盯着逐渐靠近的男孩儿不愿放开。男孩儿走到女孩儿的面前,目光就像火焰一样撞在了一起。他的内心既紧张又兴奋,吞吞吐吐地说了句:“你…你好,很高兴再…再次见到你!”
苏忆和单纪枫一脚踹开了大门,立马一股呛人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单纪枫赶紧敞开门窗,到厨房关紧了煤气。苏忆站在那里却一直没动,顿时捂住嘴唇泣不成声。她慢慢地瘫软到地上,脆弱的如同小孩儿,看到眼前的情景,差一点儿崩溃。对于宋子韵的突然离别,也许所有人都还没准备好,但人生就是这样仓促,往往都还没开始准备就已经结束了。
宋子韵双眼紧闭,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手臂上流落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透,他把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胳膊底下的墨迹留下了一行弯弯曲曲的文字:墨已翻,韵也散,今生曲折,来世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