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野菊,巴掌大的一朵,淡黄色的,茎秆很粗,全然不似花市花坊里培育的矫揉造作,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粗狂美感。
依次看过去,锦绣虽不十分懂花,却也觉得这些花儿不比当日在皇后娘娘的钟翠宫看到的珍贵花儿差半分。或许是因为生长于山林,反倒有种凌然不屈的傲洁之姿。
锦绣便纳罕:“送花的人呢?”
阿桩偏着头看了眼大门,才回答锦绣:“是几个山里汉子,奴婢让他们在门外候着,福晋可是要召见?”
锦绣点头,让他们进来回话。
阿桩一蹦一跳地去开了门,嘀咕了一会儿,便领着三个肤色黝黑的山里汉进来了。
三个汉子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健硕,眉眼中俱是山里人的憨厚老实。穿的都是普通的粗布衣裳,浆洗的有些泛白。
三人俱是低敛着脑袋,有些局促不安地上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锦绣磕了几个头,锦绣便让他们起来。
走近了才注意到,三个汉子长相有些相似,特别是眉毛,几乎是如出一辙。
领头的那个汉子就有几分惶惶不安地怯懦开口:“小人骁龙,这两位是小人的兄弟,骁虎和骁豹。”
骁龙应当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三十来岁的样子,说话行事还算沉稳。
余下两个,一个骁虎,看上去二十六七,皮肤最为黝黑。
另一个骁豹,应当是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还是一派稚嫩,怯怯的不敢抬头。
锦绣点头,问骁龙:“这些花草都是你们三兄弟弄来的?”
骁龙很老实地回答:“不是。那天贵府有人询问想要买一些花草,我们三兄弟和几个老乡听见了,就答应送货。这些花草都是大家伙儿凑起来的,昨天在山上忙活了一整天。”
说着像是怕锦绣不满意似的,有些着急和不安地擦了擦额头,战战兢兢道:“小人不知福晋需要什么样的花草,就弄了些自认为好看的,不知道……不知道福晋您……”
显然,这个叫骁龙的山里汉,还不适应和城里贵人打交道,特别是像锦绣这样身份尊贵的人。
他们三兄弟一直低着头,都不敢看锦绣一眼,生怕冲撞了贵人。
锦绣语气慈和起来,缓缓道:“我很满意,都留下吧。”
骁龙和骁虎皆是震惊狂喜地抖了抖肩,年少的骁豹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而失了分寸,一时间竟忘了尊卑,直接将头抬了起来。
仓皇地看了锦绣一眼,又吓得瑟缩回去,生怕锦绣动怒似的,死死攥住了衣裳的一角,微微颤栗起来。
锦绣叹了口气。
这些山里汉,平日里技高人胆大,在山中敢与虎狼相斗,却怯怯地半点不敢冲撞帝京的贵人。可见,在这些百姓心中,帝京的高官权贵们,竟是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猛的存在。
她视线从骁豹身上挪开,让阿桩去账上支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
骁家三兄弟的视线就落到了阿桩手上,阿桩递给骁龙:“拿着吧,回去要怎么分就是你们的事了。”
骁龙咽了咽喉咙,却不接。
阿桩就有几分气恼地瞪着他,问:“怎么,嫌少了?”这些混蛋,一定是看福晋温柔好说话,就借着竹竿往上爬,想要狮子大开口!
哼!
骁龙努力将视线挪开,诚惶诚恐地躬下身子,对锦绣说道:“福晋,这太多了。”
锦绣有些意外。
在阿桩拿银子出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骁家三兄弟目光皆是被吸引了,眼底俱是满满的占有欲。所以当他不接银子的时候,锦绣也和阿桩一样,以为他们是嫌少了。
锦绣古怪地看他们一眼,问骁龙:“你觉得多少合适?”
骁龙就更加局促了,憨厚道:“这些……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山里不值钱的,不过长得好看些罢了。小人不敢狮子大开口跟福晋漫天要价,福晋能喜欢这些山里货已经是难得。福晋若是要给,就给我们几兄弟还有出力的那几个老乡一天工钱就好了。”
锦绣意外极了,没想到这骁龙竟然会如此要求。
她轻点下颌:“五两银子可够?”
骁龙连连点头:“够,够了,这都多了。”
锦绣让阿桩将银子给了他们,三兄弟便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了。
出了王府的院子,老幺骁豹还在嘀咕:“哥,福晋都给了二十两银子,你怎么不要?”
像是有些埋怨骁龙。
骁虎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大哥做事有分寸,你一个愣头青,懂什么!”
骁豹气不过,却不敢还口,于是嘟着嘴巴气鼓鼓地不说话。
骁龙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放回内侧的袋子里,拍了拍,十分满意地吐出一口气,才转而看向幼弟,语气严厉道:“五两银子还嫌少?分给那几个老乡,我们至少还能留二两银子,这抵得上我们三兄弟辛辛苦苦半个月卖野味得来的银子了!”
骁豹不敢说话,叽里咕噜哼了半天。
事实上骁虎也有些疑惑,给了骁豹一记暴栗,才问骁龙:“大哥,这样的活儿不多,王府这么有钱,二十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骁龙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看着龇牙咧嘴揉后脑勺的幼弟,又看了眼疑惑的二弟,这才说道:“你们没注意吗,那王府处处富丽堂皇,可福晋住的院子却不怎么样。先前与福晋说话,可不像寻常的无知妇孺。你们俩就别心疼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归咱们的不能要。”
骁虎和骁豹立刻露出恍然之色,欢欢喜喜跟着骁龙回家。
……
锦绣靠在临窗的软榻上与程峰说话:“你回头去打听打听,探探那三兄弟的底。”
程峰疑惑:“怎么?福晋觉得那兄弟几个有问题。”
锦绣摇头:“倒不是,只是想知根知底罢了。”
又说道:“明儿你再出去看看,了解一下花市花坊的行情,还有帝京铺子的租金。”
程峰讶然:“福晋这是准备自个儿做生意?”说着似不看好般摇起头来:“自古商人低微,福晋何必抛头露面做这等子事,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又要传出不好的。”
锦绣苦笑:“你是要我打肿脸充胖子吗?你且看看这墨竹小筑,还有必要在乎其他人的眼光?我也不瞒你,现下实在是没法子了,再拖下去恐怕连月例都要发不出。你说,我能如何做?管事那边岂肯拨银子给我们?”
程峰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锦绣,最终点头:“好,我明儿去瞧瞧,咱们悄悄地进行,只要不让外人知道了,想必也没什么。”
锦绣感激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