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吏很犹豫,护卫长带来的旨意是要处决了七王福晋及福晋身边的人。这份所谓的圣上口谕原本就很含糊,福晋身边的人?哪些人?没有被关押进大牢的奴婢云曦算吗?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和他原本的初衷是有悖的。
叩拜恩师前去帝京应试的时候,他就曾在夫子的画像前起誓,这一生定然千仞无枝,胸怀坦荡,铁面无私,全心全意为百姓谋福祉,为社稷效命,匡扶正义!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做到了。甚至因为太过刚正,处决了小舅子,妻子气得与他和离。
他没有一丝一点的后悔,反而觉得心中磊落,君子立于世不就应当如此吗?
可是……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前的七王福晋一直面容温煦,说话温声细语,即便到了这种时刻仍旧不忘救自己的小婢女,这样的人又岂会是杀死孙大人的凶手?
他是想静下来细细追查的,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不能草率断案。可是帝京不给他这个机会,护卫长等不了,皇室也等不了!
他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异常和善的七王福晋做了什么,会使得皇室这般如临大敌欲除之而后快。
君令便是天,教习的恩师曾经告诉过他,先有君再有臣,君令为上,民愿为次……而且,这次根本没有涉及民愿,纵然知道是错了的,他也只能一错再错。
因为,帝王令!
“好!”说出这个字之后,他浑身的负罪感才消失一些,对面坐着的璧人嫣然一笑,眼底满是感激之色。
这样的感激,他承受不起,于是惶然地避开眼。他怕在她澄澈如水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丑陋可憎的影子。
“什么时候动刑?”她依旧语气柔柔,没有任何的激动与不甘,就像在谈论时节天气,连唇角的笑都保持着得体的弧度。
府吏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良久才艰难地说道:“明日午时。”
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站了起来,甚至还朝他屈膝,认真道:“多谢大人搭救我的婢女。”
然后脊背笔直,缓步出了房门。
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种醒悟。终于明白帝京为何要急不可耐地处决这位出彩绝尘的福晋。
这样的女子,会让皇室恐慌的。
女人,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情。至少,对那位刚立下赫赫战功的王爷而言,皇帝未必乐意见到王爷有这样一位贤内助。
夜里寂寥,月色清冷,草丛里不知何时爬来的蝈蝈,一直尖声叫个不停。
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月亮,略微蹙眉:明儿个恐怕有一场暴雨。
云曦一大早进的城,因为手里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所以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守城的禁军大为骇色,不是说这恶女人已经回帝京了吗?怎么……
其中一个拼命给另外一个递眼色,今儿个可是七王福晋行刑的日子,万一这疯女人……劫法场这种惊世骇俗之事,这女人一定是干得出来的!
其中一个就悄悄地溜了,只有护卫长才拦得住这女人!
天空一道惊雷闪过,天空乌云密布,大朵的黑色云层聚集在南江城的高空,受惊的大雁扑翎着翅膀从极低的地方飞速掠过。
风也逐渐起了,大风吹得植物左右摇晃,特别是法场旁的两棵杨柳,东倒西歪似随时都会被拦腰折断。
原本准备看热闹的百姓因为害怕滂沱的大雨袭来,纷纷惊慌地四处散去。
法场显得格外空旷,除了刽子手和判官,以及十来个掩藏在暗处的禁军就再无他人。
囚犯还未被押上来,判官却已经开始犯难。
之所以选在午时行刑,就是希望借着正午阳光将死人的怨气压下。阴天亦或者大雪大雨天气多是不宜动刑的。
判官差去禀报的属下颠颠地跑回来,因为风太大,吹得属下衣袍猎猎作响,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不平坦的石子地上。
好容易站直了,附在判官耳边嘀咕咕说了些,判官因为风声太盛竟是一个字也不曾听进去。属下只好努力打直了腰杆,大声地吼道:“大人说不管刮风下雨,哪怕是天上掉刀子今日也要动刑!”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猩红的朱砂写了犯人名讳和所犯罪行,令牌的最下端是一个大大的斩字。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过古怪还是因为视线昏暗的缘故,那个斩字竟然犹如沾了血般,格外刺眼。
判官郁闷地将令牌收下,骂了句这鬼天气,然后从亵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符文,交给属下。
有时候可能前一天还风和日丽,第二天就大雨瓢泼,府衙下了令没办法收回,人一样的要被斩杀。通常这种天气杀的人怨气十分重,判官和刽子手怕沾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到庙里求一些符文,在行刑前烧掉,据说此符文能镇住亡魂,指引黑白无常来勾摄魂魄。
要命的是,属下拿了火折子出来,一连点了三次都没有点燃,大风还将火折子上的火星吹没了。
判官如丧妣考地坐在椅子上,骂咧着这鬼差事。事不过三,符文是不能再烧了,至于今儿个的晦气恐怕只能等行刑过后去庙里请高僧化解了。
藏在暗处的护卫长面色凝重,越是接近午时这种沉重就越发的清晰。
两个身手矫捷的属下回来复命:“按大人交代的在府衙设了陷阱,她已经被抓住,关在了大牢里。”
护卫长松一口气,现下看来所有的威胁和可能性都没有了,只等着时辰一到,皇上托付的命令就完成了。
还未到午时雨就下来了,最初是零星的雨点,然后逐渐变大,最终成了雨幕。
判官和刽子手早被淋成落汤鸡,好容易挨到午时,判官立刻下令将犯人带上来。
穿着暗蓝色夹竹桃绣如意云纹的锦绣缓步走上刑台,因为雨实在太大,雨水落在眼睛里刺得她睁不开,所以步子一停再停。
不耐烦的判官等到她走到刑台,当下下令去了枷锁,随后将斩字令牌扔出。
雷雨交加,听不清判官在说什么,事实上他手里的文书早就被雨水浸透,只是含糊的胡乱说一通。
刽子手用抹布擦拭刑刀,刀刃上的雨水刚被擦掉又有新的附上来。干脆丢掉抹布,卷起因雨水浸透而异常沉重的裤腿,将锦绣撒落的头发拨正,然后高高提起刑刀,只等着判官说完就刀起刀落,今日的活儿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