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言回到定夷之后,将自己处置土族人的前后经过都与昭月说了,原以为她会觉得自己过于残忍,谁知她嘻嘻笑道:“这屠夷和收夷之计正是当初我跟姐姐提的计策,没想到你一夜之间全做成了,我们倒没什么话可说,怕只怕你这么一做,一些人的毛皮生意只怕要落了空,恨你的人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在议会和父皇面前弹劾你,咱们得多提防着一些才是。”
杨言点头道:“正是此话,反正这官儿我做不做不打紧,怕只怕我家人遭到牵连,须得提前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妥善的地方才好。”
二人正商议着,忽然外面有人道:“禀公主,外面有检察院的刘丙瑞要见公主一面。”
昭月冷笑道:“这么快就来了?只怕这刘丙瑞手里拿着训斥你的圣旨,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出去见面?”
“不必,我只躲在后面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昭月于是吩咐人在前厅先招待着,回房更衣梳妆一番,这才向前面走来。
众侍女在大堂里摆上屏风,焚上瑞香,拿着雉羽宫扇,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团团围绕着主位站定,整个房间的气氛登时肃穆起来。
昭月在屏风里坐定,吩咐了一声“请”,只见刘丙瑞穿着四品蓝色官服,躬着身子在侍女的引导下跟了进来。
他头也不敢抬,叩首道:“微臣刘丙瑞拜见公主,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昭月笑道:“刘臣工一路从帝都赶来,一定累坏了,来人,去搬个凳子给他坐下。”
刘丙瑞笑道:“多谢公主赐坐。”
“刘臣工这么急匆匆赶来,莫非有什么要事?”
“回公主,此番微臣特奉皇上旨意前来调查杨言所作所为,这里有圣旨要宣。”说着,他起身取出黄稠圣旨来,双手高高举着以示荣耀。
荟柠与众侍女见此,纷纷向圣旨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刘丙瑞等众人跪拜完毕,便展开圣旨念道:“上谕:朕闻昭月在北境平叛期间,任用杨言为主帅,接连取得胜利,功勋显著,本当嘉奖,然而杨言其人所行之事在议会引起轩然大波,先是不经上报,诛杀涉嫌谋逆的闵江等二百多员战将,后又纵火屠杀土族二十万余众,手段之酷烈,杀伐之果断,百年难得一见,朕亦知乱世当用重典,然而朝议沸然,人心惶惶,纷纷向朕上书进言此人善以巧言令色,蒙蔽你们姊妹两个,借势结党谋私、铲除异己,所做所为人神共愤,朕亦知你们姊妹从小聪慧,从未让朕担心过,但恐年纪尚小,不辨忠奸,此次特遣刘丙瑞为钦差,彻查杨言一案,若是他清白无辜,朕则赦免他擅杀命官之罪,若是他包藏祸心,则依律治罪,你们须好生配合钦差调查,另外调查期间应撤销杨言一切职务和爵位,不得擅自离开居所,待调查完结之后,再行处置,钦此。”
昭月虽然心中早有准备,此时却是身子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一时谢恩完毕,侍女们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扶着她起来。
杨言在后面听得也是背脊发凉,前些日子他忙着杀人,这次终于有人要开始要杀他了,现在他有种冲出去宰了刘丙瑞,公然打起旗帜造反的冲动。
然而父母尚未安置妥当,忠于自己的军队人数也太少,两个公主也肯定不愿意拿起刀向自己的父皇开战。时机尚未成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刘丙瑞念完圣旨后,将圣旨递给侍女,躬身向公主道:“微臣幸蒙圣恩,不敢丝毫出错,请公主即刻下令包围杨府,让微臣搜查证据,早日结案,大家早日安心。”
杨言现在所住的地方其实和公主的行宫只隔了一条街,什么结党隐私、铲除异己的罪证根本没有,但是他和荟柠公主一直有书信往来,除了其中的公函外,更有两人的情书私物,若是被查了出来,两位公主与属下**的罪名可比结党营私更令世人骇异,一旦曝出,那就是惊天丑闻,不仅让皇家威严扫地,更令国本动摇,实在深为可怖。
从小到大,她心中从未如此慌乱,一边是父皇不可违逆的圣旨,一边是情郎和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瞬间,她想了许多,最后咬了咬牙向刘丙瑞道:“本公主手头并无兵丁可调遣,若是要查案,须得先夺了他的兵权,可惜他本人已经外出考察民风,一时半刻恐不能回来,我这就派人去通知。”
刘丙瑞摇头道:“不必了,只要公主告诉微臣他的去向,微臣亲自前往宣旨,只是有一点微臣不明白,禁军向来只能听从皇家指挥,公主为何却说手头没有兵马?”
“刘臣工有所不知,自从上次杨言及时扑灭闵江一干反贼的阴谋,本公主就特地下令将禁军交予他掌握,因此现在本公主的确没有任何军权。”
那刘丙瑞也是久经官场之人,岂不知禁军不同于正规军,往往只认人,不认兵符的道理?越发怀疑昭月有心包庇杨言,此时却也不好点破。
“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快告诉微臣杨言的去向。”
昭月笑道:“定夷城虽小,下辖百余镇,他一天之中来回十几个镇之间,别人根本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只有等晚间回来了,你再去宣旨也不迟。”
刘丙瑞听她这么一说,终于明白了公主的用意,那就是拖时间为杨言销毁证据,说不定他根本没外出,现在就在家里呆着呢。
情形变的越发可疑起来,他心头开始惶急,后悔当初一味地相信公主能秉公办案,没带些兵马过来,这一下落于被动之中,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迈开步子往外走。
“且慢!刘臣工一路奔波,还没来得及用膳吧,本公主这里已经准备了上等美酒佳肴,这就为刘臣工接风洗尘。”
说着手一拍,家仆们立时端着各种菜肴鱼贯而入。
刘丙瑞急的直跺脚,向公主跪拜道:“公主的心意微臣心领了,微臣实在是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能在此耽搁,请放微臣走。”
昭月见此连忙使了个眼色,侍女恬儿立刻会意,厉声指着他大骂道:“你好大胆子,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一个四品言官,公主设宴也敢不赏脸,多少王子公侯也没这待遇,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你手中有个圣旨,公主出于对皇上的孝心才高看你几眼,你就拿腔作势起来,告诉你,就算公主现在杀了你,也不过顶多受皇上几句训斥。”
一番话骂的刘丙瑞气喘如牛,几乎没被气死。昭月连忙假意呵斥恬儿并向他抱歉道:“奴才不知好歹,本公主定会好好管教,刘臣工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丙瑞知道今天这午饭是免不了,只得含泪道:“微臣有辱圣上重托,实在死有余辜,公主今日不杀微臣,微臣也要以死谢罪。”说着一头就往那柱子上撞去。
众人急救时,他已经砰地一声撞了上去,一时额头上肿了个大包,昏了过去。
众人探了一下鼻息,幸而还未当场就死。
昭月此时慌了起来,父皇派来的钦差刚来府上就受了重伤,传出去那就是公然顶撞圣旨,到时候父女之间只怕产生嫌隙。
她一面下令让张德孝替刘丙瑞治病,一面派恬儿去打听杨言那边的情况。
此时杨言早已回到府邸,正将所有与公主往来的私信藏匿销毁,恬儿便将刘丙瑞的事与他说了,杨言连声叹道:“不妙不妙!”|
恬儿笑道:“这刘丙瑞自己想不开要寻死,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你为何这样紧张。”
杨言冷笑道:“你懂个屁,亏你跟了公主这么久,请问除了你们之外,刘丙瑞自杀的时候可有其他人在场?”
“没有啊!”
“这不就结了,皇上本来就疑心公主被我‘巧言令色蒙蔽’,这刘丙瑞要是这个时候死在她府上,那就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下次来的钦差可就不是一个人,那就是禁卫军,我要是不造反的话,基本上就算死定了,而且还会连累你们公主。”
恬儿、宸儿和暖姝在旁边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如五雷轰顶,放声大哭起来。杨言连忙呵斥道:“哭什么哭,这不人还没死吗?”
恬儿含泪道:“那该怎么办,都怪你,你死了也罢了,还得牵连我们公主。”
杨言走来走去,看着一大叠与荟柠公主往来的情书陷入了沉思。
“你跟我说说这刘丙瑞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大了解,往日在帝都听说是出了名清廉正直的好官,到底怎么样,你还得问问公主。”
杨言听了,连忙将所有情书私物打包带在身上,然后带着恬儿一路向公主行宫走来。
彼时昭月正在堂上急的团团转,一见杨言来了,连忙大喜道:“你可算来了,那些东西都处理好了?”
扬言不置可否,问她道:“这刘丙瑞人品到底如何?你必须细细告诉我,咱们这次必须得赌一把。”
昭月见他十分着急,只当他有了新办法,连忙道:“刘家是帝都有名的三代忠烈,这刘丙瑞继承祖德,更是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在朝堂上向来直言不讳,的确是忠于帝国的大清官,只是因为得罪了人太多,如今才做到四品检查御史,这还是因为父皇千方百计保护他,不然早就被人弹劾罢官。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决定赌这一次,快带我去见他。”
众人于是来到刘丙瑞所卧房间,正逢张德孝挎着药箱出来,杨言连忙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张德孝笑道:“所幸他年老体迈,所用力气不大,此时已无大碍,醒来一直念叨着有负圣恩,你们进去看看吧。”
杨言吩咐众人在外面等候着,自己推门而入,见他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纱布,泪留不止,不由得向前拜道:“听闻钦差大人前来查案,草民杨言向钦差行礼。”
那刘丙瑞见了杨言,一扫颓废模样,登时来了精神,连忙起身道:“很好,很好,你终于愿意现身了,我这里有圣旨要宣,你快扶我起来。”
“不急不急,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已经明白了,不就是要查案吗?你现在身上不便,我已经把家中所有书信都送了过来,让你一一过目,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说着,他把书信往桌上一扔。
刘丙瑞连忙拿起书信一封又一封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很好,没想到你如此配合本官,不过本官查案多年,是否作假,是否隐瞒,一眼即可看出,所以你还是尽量不要弄虚作假,咱们就能尽快结案,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谁知刘丙瑞看了一会儿,神色紧张起来,寒冬腊月竟如同置身盛夏,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出,不停拿出帕子擦拭起来,看到后面竟手上发抖,然后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