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幅军各位首领中,宋三岗也是一号人物,手底下曾有数千兵马,与孙化祥平起平坐,曾被幅军共主,翰林宋小坡后人宋斌封为大将,并与孙化祥联合出兵淄川,支援因占据县城而惨遭清军围攻的秀才公刘德培。不过幅军每次出动看起来人多势众,威风无比,实则就是群乌合之众,除了先期私盐武装、裁汰兵勇们水平稍微高点,剩下全是老百姓,临到打仗才进行征召的货色。
既如此也甭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儿,像太平军那样打的八旗跟绿营抬不起头来更别想,能保住自身不给人剿灭就算合格。
不过宋三岗明显没这本事,孙化祥算是内里比较知兵的,尚且挡不住人数少于自己的清军进攻,何况他呢。为此在支援幅军刘兆清部的长城之役中,他与宋斌、受封大将的万甲申看事儿不好投了清军陈国瑞部,并引兵攻打圩寨,挑动内乱,是造成长城之役失败的关键人物。
解决了苍山长城刘兆清,清军随即对孙化祥的根据地岐山、旗山、仲村外围进行攻击,短时间内将车辋崮、贾庄、磊石山、朱留、苍山、武德、薛南等据点拔除,紧接开始对当时占据仲村的孙部展开作战,还是宋三岗,借圩内幅军尚不清楚他已叛变投敌的机会潜入内里作内应攻破圩寨,造成孙化祥兵败被杀。
有了投名状,宋三岗成功从土寇反贼混成朝廷命官,在这一点来说,他要比孙化祥等人识时务的多,而他本人对此也是心安理得,不仅继续帮清军向昔日难兄难弟开刀,还把大仲村等地完完全全掌握到手中,彻底成为一介地方豪强。
不过这会儿,骑马挎枪理应志得意满去给老爷子祝寿的宋三岗却显得兴致不高。
“三爷,这方圆数百里现在就剩您名头最是响亮,别看朝廷这会儿只给个千总职位,可当下捻匪肆虐中原大地,拖得官军团团转,想要短时间内剿灭不太好办,而鲁南一带正好卡在他们南下路上,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有很多,可千万不能泄了气。”一山羊胡中年男人拈着胡子,骑在马上摇头晃脑说道,他的背有些微驼,身体干瘦,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刘师爷所说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咱这儿匪患未平、捻子迟早还会过境,只要肯拼命,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老子就是气不过!”与其并行的宋三岗身材魁梧,一身戎装打扮,这下倏地暴喝,直让队伍两头兵勇壮丁更加目不斜视盯向前方,生怕此位绿林出身的上官心情不好拿自个出气。
却听他犹自不解恨大声骂道:“我担着骂名卖了弟兄,给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临了却只得个从六品千总还要受人打压,早知如此还不如…”
“慎言、慎言,隔墙有耳啊!”刘师爷眼见他言语越来越混账,忙不迭开口劝道,好歹压下宋三岗不如继续反了的说辞,这些话对方经常当牢骚说给他听,可那在屋里,这儿却是空旷原野,周围更是兵丁林立,人心隔肚皮,保不齐有人贪恋富贵将其告发给竞争对手。
“草!”宋三岗心知说错话,但心底火气着实憋得难受,不愿就此打住,仍旧面目狰狞的絮叨着,只话音低了许多:“都是招安,堂邑宋景诗何德何能当上营总,还领正三品参将衔,现在可好,他又反了,只我等忠贞之士却仍要受那奸佞小人的恶气。”
你要有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你也是营总,或者拉起支跟他手下武装黑旗军相差弗几的队伍也行,但你两样都不占,也就只能当个千总,就这,还是花钱买来的,要不依着几位顶头上司意见,不给个不入流的外委把总就算不错了。
想那宋景诗何许人也?本身武艺高强,单徒弟就有上千人,撺掇白莲教一块儿起兵造反,能当红白黄蓝黑五旗总盟主,以麾下嫡系黑旗军纵横鲁西北,连夺十三州县,兵锋直抵直隶的枭雄,跟他比,你还嫩点。
不过心中虽有吐槽,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刘炳南刘师爷在宋千总混幅军当反贼时就跟在身边,也是靠他提点,否则依此人绿林脾性,早先僧王爷领兵剿幅军那会儿这人就得吹灯拔蜡,刚打算再劝,也好尽自己师爷本分,不想身旁却传来一声巨响。
“轰”,当先一颗黑火药土地雷爆炸,直炸得尘土弥漫碎石乱飞,哀嚎声中,延绵数十米的车队顿时陷入慌乱中,好在跟随宋三岗回圩寨的兵丁都是他亲自挑选,见过血经历过阵仗,反应倒也迅速,除十来个骑兵赶往千总大人身边支援,余者都躲到运送货物的大车旁。只赶车运货的民夫哪见过这场面,胆大的还能畏畏缩缩靠在人群中,胆小者已大喊大叫着跑向原野。
“回来,别特么乱跑,你们几个,保护师爷。”宋三岗给灰尘迷住眼,没大碍,转眼便镇定起来,怎奈这只是开胃菜,还没等他把乱哄哄场面制止,又有几声爆炸接连传来,正中一辆大车,又炸倒五六人。其中一颗冲击波传到近前,将马匹推了个趔趄,恰巧马蹄踩在浅坑处,马匹未能保持平衡重重歪倒,把个宋千总狠狠砸到地上。
给接连爆起土地雷炸懵的车队方已陷入彻底混乱,还能跑动的兵丁农夫犹如没头苍蝇般乱窜,他们是见过阵仗,可没见过此等阵仗啊,有见多识广之辈害怕间都喊起了开花炮的名字。
屋漏偏逢连夜雨,爆炸腾起烟雾还未散去,空中依旧飞舞着各类碎石铁屑,却又有噼里啪啦的火枪声加进来凑热闹。
“别乱,本官还没死,与我一起戮力杀贼!”一声惨烈至极的叫喊声突兀响起,自是脑袋还蒙蒙作响的宋三岗勉力振作,一把拽住想从身边溜走的某个骑马清兵:“张老四你敢跑,老子杀你全家。”
喊完他紧跑几步又赶上另一骑马清兵,把他拉下来自个翻身上马,纠集靠拢在附近的骑兵一同前冲,火枪声变得愈发密集,但没打中人,这让宋三岗确定,伏击己方的匪人水平高不到哪儿去,还有的打。
“砰”掏出手铳扣扳机,眼前冲来贼人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被随后跟来同伙马匹一脚踏上,眼瞅见了阎王,不过此刻他也没法继续装填,无奈抽刀与其战在一起。
“杀”因着知道官军手中有火枪,所以孙化城在冲锋时留了个心眼,跟在队伍中间,此举果真救他一命,宋部绿营亲兵跟民夫虽被土地雷炸得满头包,可还有几人在慌乱间朝发起冲锋的自家骑兵开枪,硬把已冲到附近的匪军打趴好几人,照着当下医疗条件来看,他们不死也得重残。
好在无论燧发枪还是击发枪,都是前膛装填火枪,操作步骤甚是麻烦,剩余时间根本不够继续装填,也就没给己方造成更大伤亡。接下来,两边就得看是孙化城一方养精蓄锐筹备多时的枪骑兵犀利,还是宋三岗那乍逢突变蒙头转向的刺刀兵厉害了。
对于宋部清兵竟然能弄到洋枪一事,埋伏之时的孙化城也是纳闷不已,迤逦而来的押车队伍有十来个身穿号褂后背火枪的步勇,骑兵倒没赶时髦,还是马刀弓箭为主,间或有几人马背上挂着手铳--唤作手枪也可以。
按理这年头装备洋枪洋炮的清军部队除了对付太平军那批或者八旗新军跟蒙古大爷们,其他地方甚少,大部分绿营兵还在用老式弓箭鸟枪抬枪,他个土豹子怎会如此赶时髦。
可事到临头,也无他法可想,只能横下一条心跟其放对,心中更是祈祷先前埋下土地雷可以多多建树,否则真要畏缩不前甚或抽身走人只会让自个威望受损,总不能大张旗鼓赶来复仇却给人吓走吧,咱幅军丢不起那脸。
虽因制作水平不太过关导致地雷爆炸时间不一,可终究还是全部炸开并让清军陷入混乱,孙化城也是当机立断,亲帅三十许枪骑兵、十来个刀盾兵冲了下来--他的马匹专门用鞭炮训练过,可驴跟骡子不行,那俩在枪炮齐鸣中很容易炸窝。
而在众人身后,四寨主布文起的燧发滑膛枪兵当先一轮射击--孙化祥起兵过程中不可避免接触到此等武器,后来全送给了孙化城,不过为数不多,也没刺刀--可惜只打到一人,而装填时间太过漫长,等装火药塞弹头再用通条一番乱捅,双方便已展开近身肉搏,为防止误伤只能向外围落单清兵射击,无法对战场中央展开支援,至于一直没停歇的枪声,却是竹筒塞大威力爆竹的杰作了,所为不过引起敌方混乱。
蓄意复仇的匪兵一头扎进车队,跟剩余清兵展开捉对厮杀。当然,捉对是夸张说法,事实被土地雷与火枪清理过一遍之后,剩余清军几乎每人都得面对两到三名匪兵,那些民夫起先有人拿了死人兵器上前厮杀,当不得被砍翻数人后勇气消失无踪。又有匪兵高喊“私人寻仇,只诛首恶不论胁从”口号瓦解他们抵抗意志,不长时间,这些人便大部趴到地上撅起屁股等待未知命运。
反观宋三岗与几个骑兵亲卫,在他带人与孙化城骑兵稍作接触后便知事不可为,一声唿哨打马便走,连跌落马下给人拿刀制住的师爷都顾不得,车队财物更是想都不想,当先朝来时方向遁去,只跟他逃走者不过区区两人。
可他是今日猪脚,若不能取其性命,孙大寨主的行动便不能称之为成功,也为当下此种情况作出准备,孙化城早已布好伏兵,三人未及跑远,前方两条绳索倏地绷直横起,就见有兵丁哀嚎一声“绊马索”,紧接三人坐骑先后嘶鸣着摔倒在地,砸起大片尘土,有那倒霉蛋更被整人压在马下。
宋三岗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短时间内已经是第二次,好在除了蹭破点皮没啥其他严重伤势,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挣扎着爬起身,与另一名摔折胳膊的亲兵手持腰刀背靠背站在一起,他双眼冒出凶光,让人看去分明有种歇斯底里的感觉。
“孙化城,你胆敢伏击于我,可知本官身份?就不怕惹来朝廷大军报复?”恨恨吐出口带血唾沫,他看向围拢过来的孙化城等人。其人造反初期与孙化祥、孙化清交好,自是认识这位幅军余孽、造反家族的老三,知其躲在群山之间当山大王,只早先听说他在东面山区活动,不在峄县境内,人数也不多,想清剿还不够费劲,好处更是没有,又没人组织联合进剿,便打算放一条生路让他自生自灭,没成想这人不知感恩最终盯上自己。
“宋三岗,你就一绿营六品千总,当差的峄县沙沟城守营拢共不过二百多人,上面还有一都司压着,真当自个多金贵?”孙化城帮前身报得大仇,自是志得意满,不过他深知反派说话太多不得好死的定律,话毕已挺枪刺去,丝毫不给其喘息之机。
宋三岗虽知今日难逃一死,可也没打算坐以待毙,腰刀侧翻挡住来袭长枪,人已向前滚去,徒留下背后亲兵给其他匪兵一顿乱枪刺死,他倒没其他想法,只要临走给孙化城添点彩已是无憾,这点本事他自信还是有的,特别是周围匪兵明显把取首级机会让给了他们寨主,并未插手两人争斗。
幅军之中能统领一部人马的大将多数拳脚功夫了得,器械也大都练过,特别在当下SD反贼尚未大规模应用火器的时代,想要震慑手底下兵丁,自身功夫得过硬才行,不说于军中拔得头筹,总也要强过多数人,否则不服众啊。
因此宋三岗这手趟地刀也是凌厉无比,他的目标又是马腿,想来贼人要被打个措手不及,怎奈想法虽好,现实却又残酷无比,就见孙化城轻提缰绳,手中丈二长枪拄地,正好挡住冲来清妖。手腕用力抬起,“砰”枪身横扫,正中那人面庞,再看去,已是血流如注,宋三岗被疼痛刺激狂性大发,犹自想要冲锋,却被紧接而来的枪尖刺入胸膛,喉咙里“呃…呃”几下,歪倒在地。
下马准备砍首级回去祭奠死去众位幅军将士在天之灵的孙化城来到宋三岗身边,看着他嘴中吐出大口鲜血,只双目瞪圆,还未散去最后一口气,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回来消息被走漏,是都司刘振元遣人散出来的。”
“呜…”宋三岗闻听此言倏地奋力挣扎,却听“噗”的声,自是孙化城攥紧枪身,又往他身体里递进去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