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乐每天都是这么几件事,睡觉,吃饭,跑堂。
偶尔无名酒楼也有闹事的人,比如现在。
佟乐的衣衫上被泼了酒水混和着汤汁,刚刚端上去的菜还是滚烫,就被人直接砸在佟乐身上。
佟乐的脸泛白,笑的有些勉强,仍旧说着:“客官,都是小的错了,您别气。”
清平站在后面,离得稍远,也能看见佟乐的胳膊红起来,被烫的。
多疼啊……
干嘛要让自己那么卑微?
清平看着看着,忍不住自己就红了眼眶。
“砰!”那人不依不饶,干脆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个跑堂的还想怎么着?!还不给老子去换!看你那副样子!脸白的跟摸了粉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家,看见你就恶心!滚滚滚!”
佟乐的笑僵硬住,他弯了弯腰,然后笑说:“是,我这就滚。”
佟乐往回走,他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清平看得清楚,他的胳膊还哆嗦着,因为疼。
清平跑过来,也不嫌脏,扶住佟乐:“小二,你疼不疼?”
佟乐一笑,眉眼生动柔和,“不疼的。”
清平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怎么可能不疼!都烫成这样了!佟乐!你是不是没知觉啊!”
佟乐抽回自己被她扶住的胳膊,摇头:“我去洗洗,太脏了。”
他不敢看她紧蹙的眉头,以及担忧的眼神。仅凭本能想要逃跑,逃离清平的视线。因为现在,他实在太狼狈了。
他走的极快,将清平一个人丢在后面,不曾回头。
后院,佟乐一个人坐在井边,七娘将冷水撒在他身上。
佟乐的身上早就红了一大片,八月份,天又不冷,穿的很少,衣服也不厚,被烫成这样,谁能不疼?
佟乐却是傻呵呵的笑,也不喊疼。
清平一个人坐在屋里,生着闷气,也不知到底在气些什么。
丫头蹑手蹑脚的进来,清平看过去,丫头一缩脖子。
“清姐姐,你生气了?”丫头怯怯地问了一声。
“没有。”清平透过窗,能看见佟乐还坐在院子里,七娘替他上药。
“佟乐哥都不喊疼的,如果是我,不知道会多疼,不过佟乐哥也适应了……”丫头说着,眉头皱着。
清平问道:“什么叫也适应了?”
丫头看了一眼清平,开口:“佟乐哥以前是被卖的。”
清平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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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乐以前是个没名没姓的,自打有记忆开始,就在最脏乱的地方行乞。有的时候挣得多了,能得到一个馊了的馒头,挣得少了,免不得一顿打。
后来破庙的乞丐越来越多,乞丐头子也养不起这么多,当乞丐的人那么多,当然谁能挣得多,谁才留的下。
而佟乐,挣得不多,就是被扔的那个。
佟乐被卖到南风馆,那种地方,对于正常人来说,恐怕是真的地狱了吧。
佟乐在那里三年,跑了无数次。从七八岁的娃娃长成十几岁的少年。
挨打成了家常便饭,除了脸上不会留下伤,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打过。
在隆冬大雪天里,那是佟乐最后一次尝试逃跑。
要是逃过了,就幸好。
要是逃不过,就认命。
大雪天,只身一人被摁倒在地,身上不知是被谁的脚狠狠地踩下去,被人扯着腿,在地上拖拉着。
佟乐哭了。
他真的不想,不想一辈子这么灰暗的活下去。他想要自由,想自由自在的活在蓝天下。
那一天的隆冬大雪里,锦老板穿着雪衣银裘,仿佛是雪中的谪仙一般。
“不必抓了,我替他赎身。”那是佟乐,第一听到那么好听的声音。
买了佟乐,给了他新名字,留在了无名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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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从屋子里走出来,拿着一件长袍,是丫头刚刚给他的。
佟乐还赤着上身坐在院子里,背对着清平。
身上已经上了药,清平还看见了很多伤痕,已经很多年了,在背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清平将袍子披在他身上。
佟乐抬头,黑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清泉,清澈透明。也有几分无措和慌张。
“你还是穿上吧。”清平抿唇,转移视线。她明白佟乐的眼神,因为是她在,所以才会无措慌张。因为佟乐对她有好感,佟乐那小心翼翼的心悦,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佟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穿衣服,脸上一红,立刻站起来背对着清平系好衣带。
“佟乐,下次再有人敢打你,你就打回去。”清平的声音很平淡,可是佟乐觉得那话语是多么的坚定。
佟乐回头,笑眯眯的,大眼睛微眯,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应道:“好。”
清平浅浅一笑,晃花了佟乐的眼眸。他的眼里,只盛装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目光回视着佟乐,说道:“以后,我都陪着你。”
佟乐,你待我好,我就回你好。
佟乐,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看见的光,我要护好你。
故事,谁都有。
可是你说这世上有一个能把你的故事深切体会的,你说能有谁?
痛,谁都痛过。
谁能明明白白你有多无助?
能那么了解你的,不需要多余的交流,就那样替你明白的,这世上,能遇见,就是不易。
人,一生多长?
你生时,我不知。
或许,你死时,我也不知。
本无交集。
一切皆是缘。
余下的时光,我,伴君生。
伴君生,不相离。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