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昏黄暗淡的烛光轻摇,老旧的法则纵横交错,应该是在囚禁着什么。这烛光也莫约暗淡了万年。
法则间,是朵足以承载一人的彼岸,而一女子,便盘膝坐在上面,虽身着血染战袍却也显得妖娆绚丽。
那女子紧闭双眸,像是让梦魇惊了万年的平静。
黄粱一梦,梦里,人依稀……
那时,刚入春,城西的柳絮飞飞扬扬,惊扰了一池花开正盛的芙蓉。
天气仍有些凉气,他端了药膳穿过开满大片海棠的长廊,一身紫袍尽显出他的温柔和洒脱。
帝倾便坐在尽头挂满白色帷幔的亭中。
重伤归来的她身子虚弱,躺在藤床上看书。不经意间看到盛药走来的夜宁寒初春天气仍有凉气。
帝倾便侧坐在亭子里,眉头轻轻一瞥便透漏出她不喜药味。
“知道你素来不喜药味,不愿食用。所以,你看我带了蜜饯。”微风拂过他的发梢,他深邃的瞳孔,仿佛要把她吸入他的深渊。
见她还未有动作,就执勺喂到她嘴边:“下月就要同我成亲,不把身子养好,是要我抱着你拜堂吗?还是你原本就不想与我成亲,故意不养好身子,就可把婚期拖延,嗯?”
帝倾望了望他手中的药,正准备喝下去,耳边便又幽幽传来他的话语,像是有些委屈。
“想想也有迹可循,自前几月你不知何事离我而去,便一直对我不理不睬。我曾宣你父亲觐见,问你状况,你父亲也是躲躲闪闪的。阿染,你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风,掠起夜宁寒的青丝,帝倾无奈的轻笑了一下。打趣道:“我这破身子本就经不起折腾,你还是别与我成亲了。”
夜宁寒正色道:“瞎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不与你成亲那与谁?”
墨一样的瞳孔仿佛是一道深渊,无形的牵引着帝倾的眼眸:“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立刻把你变成我的人,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脸颊仿佛被春风轻吻过似的,红的有点害羞。帝倾轻应了一声,伸着素手便要去接过汤药。
刚要接过药膳,便咳嗽了两声。他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渐渐浮出担心,把药放在石桌上便一言不发的帮帝倾把脉。
水中红鲤跃出水面溅起几点水花,转瞬游入莲叶下,帝倾抚额看向墙头几只初发的木槿。
他蹙起眉,本如二月春风般柔和的眼眸如寒泉般把精致的面容衬得越发冷峻。
“阿染,你消失的那几月到你底做了什么。”阿染是她的乳名,她一出生他便这样喊她。
声色略微局促,有些小心翼翼,声音极是好听。
夜宁寒努力的平复着自己那些波澜的心情。
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帝倾细腻额柔荑上,从敏感的指尖经过白皙手背,通过血液将热度传到她的四肢五骸,与背后瓷砖的冰凉触感相碰时,宛如冰火两重天。
一如此刻他眼中火焰灼灼的炽烈,周身天山积雪凉寒的气场。
是愤怒?是生气?
亦或是……难以言喻的心疼。帝倾秀气的眉头狠狠蹙成了一团,睨着他游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别扭地不肯说话了。
“这几月都去那儿了?不知道我会紧张会担忧会心疼么?”
一个不算轻柔的吻,成功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瓣。本想一触既离,那知夜宁寒突然发狠地在那粉嫩的唇瓣上咬了一下,用足了力道……
酥麻和痛感中带着风雨欲来的压抑,他的唇瓣他的气息随着神经末梢的敏感知觉,碾磨着她的樱唇,下巴,辗转耳垂……
“万一你回不来怎么办……万一我不在怎么办……万一那人不放过你怎么办……伤得那么重还不吃药,笨笨傻傻成这样你还得意了?!”
当他的唇瓣再次覆上帝倾的唇瓣时,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心下一软又是一气。
“揣着我的心肝儿就不能有点自觉性?”
她就这样,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眼含笑意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
周遭瞬淡。
唯有彼此。
一秒,两秒,三秒……
夜宁寒率先回过神儿来,轻咳了两声敛住自己方才错愕的失态。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了起来“宁寒!”糯糯一声轻唤,直让夜宁寒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你吼我…”他轻轻把她抱进怀里挨着她的耳根道:“阿染,你知道的,我容不得谁伤你半分,告诉我,好吗?”像是询问的语气,但询问中又透漏着决然。
帝倾定晴的望着夜宁寒,认真中带着些许戏谑,问道:“若那天,我被带走了。要你用江山交换,你会吗?”
“不会!”
这句话来的异常肯定,帝倾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情像是卷过狂风,脸色骤然一沉。手掌不自觉的握紧,指尖泛白。
夜宁寒望着帝倾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便紧接着道:
“我不会让人有机会把你抢走。因为你是我的!”
“也只能是我的!!”
手不知所措的抓住夜宁寒的衣襟。
她想,她与他还是没变。
她想,她莫约一辈子也不想离不开他了。
夜宁寒转身端起石桌上的药膳,稳稳当当的喂给她。
味道有些苦,帝倾微微蹙眉。眼珠子一转,便说道:“那若是我自愿离开你的呢?皇位与我,你选什么?”
自古江山与美人,本就是一道难题。
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破了他惯有的思维。轻轻放下药膳,袍子下的手微微紧握。
略为迟疑,他道:“以江山为聘,爱你所爱、想你所想、思你所思、行你所行、无问西东。故此只若是你,负了江山又如何?”
语调,如裂帛断玉,字字铮铮。
他道、以江山为聘。
他道、负了江山又如何。
这不像开玩笑,认真得让帝倾半点也不得大意,软软的言辞如同风拂柳一般,掠过只属于帝倾的夜宁寒得心脏。
像是来了兴趣,她脱口又道:“若我嫁了他人呢?你又当如何?”
听了帝倾语调的夜宁寒,芒然了。他想,对啊她若嫁人了嫁,自己又当如何?这种对他来说,只需想想便觉得会生不如死的问题。要他怎般回答?
“你若要我”夜宁寒停顿了一下,“你若要我,我可以迁就。”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即便是情深入她也不能做到如此不管不顾,宁寒这么骄傲的人,这样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何能为了她折了一身傲骨。
夜宁寒坐在她身侧,往死了搂着她,又亲了亲她的脸:“谁叫我没了你,便不能活。”
帝倾捧住他的脸,凑过去咬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傻,你要硬抢才对。”
夜宁寒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不过不会有这样的假设,阿染你一定会一直喜欢我的对不对?”
夜宁寒笑着,那双眼,怎般妖媚,却又如此清癯,黑白分明的轮廓倒印的全是她的模样。
只肖一眼,便能惊魂!
初春,霞光倾洒在他身旁,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翩然贵气像是一道光晕,模化了他精致的侧颜,孤傲飘远的气质宛如谪仙,举手投足俨然动态的画卷……
转眼间,梦魇扩散。真当惊扰了帝倾的欢喜。
初冬泛白,皇城的雪已下了三天三夜,白雪遮住琉璃青瓦,路面的积雪三尺不化。新雪旧酒,独饮无忧。偌大的帝宫中,那人身着单衣,在漫天飞雪间执剑挥舞,剑锋凌厉,尽斩红尘。白雪之中,任谁都不会忽略在雪地上的那抹刺目的红。还有边上的一纸书信和一根银簪。
她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泪水早已浸湿她的衣裳。她知道,只要她在向他跨近一步,他就可感知她还在;她亦知道,若向他跨近一步,那么他们未来的结局只会更糟。离开他,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在纸上写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故,君以见吾之所求。
愿君再寻良配,重订厮守。
------帝倾
再转,便是一片红光。
战场上,她身着战甲,手持龙枪,凌厉的早已不似当年的阿染。两边的将领都疲惫而决绝,这是她的命,也是她血流成河的劫难。
直到最后,两军陨人数万,四起狼烟,浮尸遍野。
夕阳的余晖射印在夜宁寒有些激动的脸旁,他想过无数次他们的再遇,却没想到是这般狼狈之下。
无论怎么样,他还是找到她了。
画面再次扭转,便是他躺在她怀中。胸襟上沾染着血色,面色也极尽苍白,好看的眸子里却仿佛有万千星辰。
将心头的涌动压制下去,伏在她肩上,似乎在克制,喘息声有些凌乱:“我认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阿染,跟我回家好不好?”
嗓音低沉,像呢喃。他说“阿染,你别不要我。”
她终是折了他的骄傲,断了他的傲骨。
故此,她要他死,他便交于了他的命。
一幕一幕,如梦似幻,像古老的戏,在远处传唱。
梦里,她记得,她唤那男子叫宁寒。
梦里,她记得,那人唤自己叫阿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