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一场大雪又降临了。
江锋率领部分人去塔拉牧场大会战还没回来，孙红被推举为代理队长，此时她正在队前讲话：“同学们！我们今天帮助牧民家打扫院子，尤其是那些老弱病残户。让我们营子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的到来，大家自由结合。”
同学们推开了牧民家的栅栏门，挥动着铁锨，将雪装进了勒勒车推出来，运到远处。
“孩子，谢谢！快到屋喝茶暖和一下。”听到响动的牧民门推开了蒙古包门，探出头来，感激地望着帮助他们扫雪的青年们。
“大伯、大妈你们快回屋，小心着凉了，我们一会儿就好。”
“好孩子啊！”
“好了，我们打扫完了，回去吧。”刘爱武对马力说。
“你看牧主婆，弓着个腰，恐怕一天也扫不完，他儿子呢？”
“谁知道，怎么，你动了恻隐之心了。她过去可是欺压贫下中牧的，你敢帮她吗？”刘爱武故意说。
“嗯……不敢，”马力想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是不敢，是不应该帮她——牧主婆干活。不过，我觉得她和她儿子挺老实的。”
“马力，你太天真了，敌人总是装出一副慈悲的面孔来迷惑我们，小心上当。”
“上当？那我肯定上不了，我还从来没跟他们母子打过交道，想上当都难。”两人边走边说着。
“咦？”马力的眼睛无意间落在了金辛家，只见金辛拖着病体艰难地推着勒勒车。“你看金辛……”
“马力，你又想什么？我看你思想有问题。”
“不行，我要帮帮他，什么问题不问题的。”马力说着一甩步子走进右派分子金辛家的栅栏。
“马力，马力你疯了！”刘爱武急忙跑过去，扯住马力的衣角，马力一甩身子，真的像疯了似的挥动着铁锨，雪粉被高高扬了起来，“我疯了，我疯了，反正我也是在我党十次路线斗争中犯有严重错误的人，再犯一次又何妨。”雪粉迷漫着整个院子。
“马力，别，别，谢谢你，我自己，不用你。”金辛劝阻着。
“你给我回屋待着去。”马力将金辛推进了蒙古包。刘爱武四顾着，还好同学们已经打扫完回去了。
“马力，你轻一点，人家眼睛都睁不开了。”刘爱武一边擦着脸一边埋怨着。
“你走，你走，你快走开，别影响你进大步。”
“你真是个顽固分子，为你好，好心没好报。”刘爱武挥起铁锨干了起来。
“咦，你也有点疯了吧。”马力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可没疯。”
两人一起干着，直到整个院子的雪全部清理干净。
“马力，今天的事儿可要保密啊。”
“放心，只有傻瓜才会出卖自己。让我们帮助老弱病残，这不正是有病的人家吗？他带着病帮我们写舞曲，我们……”
“好了，你说说，这事儿如果公开了，谁会说我们对，谁会说你是在帮老弱病残者？我敢说，所有的人，无论是谁，听到我们帮右派扫院子，都会说错！错！错！为什么说我们假典型，其中之一就是因为我们文艺队用了右派金辛，比赛才得了第一。这事已经在外界传遍了，包括白书记为此也受到了批评，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你别干哪，为什么还干？”
“有什么办法，你非要干的，谁能拦得住。现在我们是一根草上的两个蚂蚱，如果被人发现了，我也别想入党了。”刘爱武说到这里伤感起来。马力笑了起来。
“我可是党的人了，早就是了。”
“马力，你又发你的牢骚。”
“不是吗？我都跑进党内犯上错误了，难道不是吗？”一句话把刘爱武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金辛推开了门，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个青年。
“我们回来了。”
“你们俩才扫了四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人问。
“我们不止四家。”
“刚才统计结果，我们共扫了四十四户，剩下的四家不正好是你们扫的吗？”
“营子里多少户？”
“五十户啊。”
“那就对了，五十减四十四不正好是六吗。我们扫了六户。”
“你们连那两家也扫了。”大家瞪大了眼睛。
“马力，你别逞能，想虚报立功受奖，还是……”刘爱武急忙给马力使了个眼色。
“啊？啊……嗯……四家，是四家。”马力这才感到自己说漏了嘴。
徐心池正在小卖点的柜台上写着什么，马力走了进来。
“有什么好吃的徐心池，我想……”
“你别想了，上次果子钱还没给我呢。”
“你怕我赖账，不就一块五吗？给你钱。”马力在身上翻着，可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一分钱来，“咳，我又忘带了，先给我称一斤，记上账，下回一块儿还。”
“要现钱。”
“你就再让我……”
“回去拿。”
“求求你，我实在太想吃那个东西了，等回滨城我请你吃饭。”看到马力那副样子，徐心池哭笑不得，只好拿起称，为他称了一斤果子，“喏，拿去吧，最后一次。”
“谢谢！”马力打开纸包，抓了一把，“给。”
“我不吃。”
“那怎么行。”说着马力捉过徐心池的手。
“你放手啊，刚抓了牛粪，没治了，我看应该让你卖货才对。”
“那可毁了我了。”徐心池“扑哧”笑了起来，“你要卖货呀，咱们大队的人再也见不到果子的模样了。”
“嘿嘿。”马力也笑了。
“正好帮我干活，不能白吃，月底了，该报账了，这柜台里的东西我数你记。”
“好容易休息一天让你抓了公差，好吧，谁叫我欠你的。”
“怎么，不想干？”
“别别，我逗你，我最愿意和你在一起。”徐心池瞪了马力一眼。“嗯，干活，在一起干活。”马力补充道。
“铅笔，你写上。”
“写好了。”
“1、2、3……正好10支，记上。”
“记上了。”
“信纸一打，记上。”马力没理徐心池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丁旭呀？”
“又想他了。”
“当然。”
“你怎么还想他。”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知道，你们恨他，你们都是圣洁的女士们。”
“本来他就不对嘛，恶心。好了，不谈他了。马力，我问你一件事，昨天你和爱武是不是帮金辛家扫院子了？”
“怎么，你知道了？”
“当然。”
“谁告诉你的，难道刘爱武反悔了，把我给出卖了。”马力有些惊慌起来。
“我亲眼看见了。”
“你不卖货跑出来监视我们？”
“我要是监视，我早就汇报了。那天巴特尔的奶奶要买盐，货还没到，我告诉她一会儿就来，来了我给您送去。她刚走一会儿货就来了，我拿着盐在去她家的路上，正好看见你们俩在金辛家的院子里，干得正起劲。”
“天哪，你没对别人说吧？”
“我真想说。”徐心池笑道。
“幸亏被你看见，要是别人看见了，恐怕又要倒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不像反革命……”
“哎！赵岩这么好的人怎么也是反革命呢？”徐心池喃喃自语。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放他出来啊？”
“毛头纸，5打。油笔，20支。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图书室里聚满了人。
“啊！这么多好书，都解放了，这回看也看不过来了。”
“是啊！孙红，我还这本《青春之歌》。”
“好的。”
“有《家》吗？”
“还有一本。”
“我借。”
“好，在这签字。”
“有《红楼梦》吗？”
“有，四大名著都有。”
“孙红，还没整理出来吗？”陈玲走了进来。
“早了，这次赠给了我们一千多册图书，哪能一下子整理完。”
“我来帮你。”
“好的。”
5号女生宿舍，只有孙红，她正坐在凳子上，双手托腮看着一本小说，一阵敲门声，没等孙红允许，马力就推门走了进来，随后宋长白也走了进来，孙红没理他们，一下子把书翻到了后面继续看着。
“哎，孙红看什么书？”马力问。
“《林海雪原》。”孙红头也没抬。
“看第几回了？”宋长白问。
“什么第几回，没有回。”
“噢，我是说你看到哪一节了。”
“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不对吧？”宋长白歪着头瞟着。
“你看是不是，是不是？”孙红把书拿起来在宋长白面前晃动着。
“是就是呗，那么厉害干什么？”马力摇晃着脑袋。
“你们没经允许私自闯入女生房间，还挑理，快走开。”孙红佯装生气。
“好好，我们走，我们走。”两人退了出去。孙红重新翻到了原先看的那一页继续看着。突然马力一步跨进门槛，一把将书抢到手中。
“哈哈，你瞒不过去了，什么‘借题发挥’，骗人。分明是‘白如玉的心’。”
“白茹的心。”宋长白随后进来纠正道。
“快给我，讨厌鬼。”孙红红着脸一把抢回了书。
“我们俩讨厌？我们俩可不是高波、李鸿义。我们可是识字的。”宋长白闹着。
“快走，再不走，我可要泼水了。”孙红吓唬着他们，两人扮着鬼脸跑了出去。
油灯下，徐心池捧着一本唐诗看着，突然她兴奋道：“哎呀！原来是出自这里。”她激动地念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张秀春打开《安徒生童话集》看了起来……她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滴在了书上，丑小鸭——一只美丽的天鹅终于走出了严冬，苦难永远过去了。安徒生太伟大了，自己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好的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