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走出公社大院,她感到自己像一个放飞的鸟儿,明天就有人接她回大队。现在快三点了,她要去商店给同学们买点东西。买点什么呢?她一边琢磨着,一边跨进商店大门。商店的一个柜台前围了一群人,喧嚷着,好像新进了什么货物。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啊!原来商店新到了海棠果,大家在争相购买。“服务员给我称十斤。”孙红挤了进去,终于她从售货员手中接过了果子,她欣喜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露出了微笑。这是今年在牧区第一次见到水果。回到招待所,她洗了几个,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好美的味道!”酸中带着甜。她边吃着边看着这些可爱的大如铃铛般的海棠果,不由得想起了上小学的时候:每年六·一儿童节,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到城郊野游,乡下的景色真美好!那一片片的苹果树上结满了绿苹果,地上还落满了许许多多的小苹果。老师告诉他们,那是农民伯伯剪下来的多余的苹果。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好端端的小苹果是多余的。农民伯伯告诉她们,如果果子太多,就结不出大的果实,因为养分有限,只有剪掉一些,到了秋天才能结出又大又甜的苹果来。秋天她们再一次郊游时,农民们正在收获着他们的果实。一个个大大的、红彤彤的苹果在枝头上晃动着,向人们微笑着,咬一口,甜入心脾。儿时的记忆那么深刻!眼前这小小的海棠果虽然比不上家乡的苹果大,但它有它的特点,有它的韵味。它那样晶莹、剔透,显示着温润的绿颜色;它那样玲珑、可爱,散发着清纯的幽香。她细细地品味着、思想着。忽然她停了下来,强烈的思念再一次涌上心头。她看了看表,“现在才四点,明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明天啊!不行!我要走回去,早一点见到同学们,让同学们早一点吃上果子,还有,江锋去乌套海大队参加民兵连长集训,据说快结束了,是否他已经回大队了?”她多么想快一点见到他啊!记得那次她和江锋从公社走回大队,三十里地不消多长时间就到了。想到这儿她站起身来,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她沿着通向红星大队的车辙线走啊、走啊,不时地用手绢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她感到有些累了,停住脚步在路边坐了下来。她环顾着这片草原,不禁感慨着:除了天和地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第二个人。天边飘起了晚霞,她拎起包又走了起来。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仍不见那熟悉的红星夏场,长长的车辙像走不到尽头的地平线一样,无限地向远方延伸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薄雾似纱徐来,远处的山峦隐没在了暮霭中。她加快了脚步,渐渐地感到不对劲,上次和江锋往回走,他们走得很慢,可觉得很快就到了,而现在已经七点了,好像路越来越远了。是不是迷路了?想到这儿,她的心怦怦急跳起来。在城市迷了路,可以问,有派出所,这茫茫草原,几里甚至几十里地连户人家都没有,上哪去问啊?她努力地镇静着自己的情绪,“别怕,别怕!”车辙印清楚地证明她没有迷路。她不断地嘱咐着自己,“一会儿就到,快了,快了。”月亮升起来了,星星漫天,她不停地走啊,走啊。可是仍不见大队的影子,难道真的迷了路,她的心被恐惧占满了,只觉得这个世界就她一个人了。突然她看到了远处隐隐一丝亮光,朦胧中一个蒙古包坐落在那里。“有人家了,太好了!”她高兴地叫起来,泪水顺着面颊流下。她快速向蒙古包跑去,就在她快要接近蒙古包时,突然传来了一声“汪汪”,紧接着一只狗窜了过来。孙红吓得尖叫一声。这时,传来一声呵斥,那狗乖乖地跑了。一个人边说着蒙语边走了过来。借着月光他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并用蒙语问她。孙红也打量着他,是一位老阿爸,看岁数六十来岁。孙红用不熟练的蒙语回答着他。
“噢,红星的青年,我知道。”男人改用汉语说话。
“快到屋子里,还有很长的路,天黑了,明天再走。”这时蒙古包的小红门打开了,一位妇女走了出来,借着灯的光亮,孙红看清了,是一位老额吉,显然他们是一对老夫妻。
“塔赛白努!”孙红双手扣在右膝,向女主人行礼。女主人弓腰回礼,“阿木热白努,门都萨古吉白努(你好,平安)!”
“屋里坐。”
“大伯,大妈,您先请。”老人进了屋,孙红随后走进了他们的蒙古包。
老额吉拉着孙红的手,一双慈祥的目光打量着她,嘴里嘟囔着蒙语,“得西洒塔,安德扫。”
“谢谢!”孙红坐了下来,老额吉走了出去,一会儿端着一盆牛粪进来。将快要熄灭的余火扒了一下,把牛粪放进了炉灶里,然后往锅里舀入清茶,火迅速着了起来。在草原,地广人稀,人们相遇是一件幸运的事,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不亦乐乎,牧民的好客也因此而形成,而且形成了一种习俗,代代相传。
“呼痕。”大妈比划着,大伯充当着翻译。
“这么晚了,一个人走?”
“我在公社学习一个星期,本来明天有人接我,可我想念和我一起来的同学,我要早一点见到他们。”老人点点头。“大伯,您是哪个大队的?”
“前进大队。”
“我们红星在哪个方向?”
“你们红星在我们东边,得绕过那个山梁。”大伯比划着。
“我觉得我已经快到了我们红星了。”
“还有十多里地。”
“可是上一次我和别人一起走,一会就到了。”
“两个人和一个人不一样。朋友一起走,不一样。”孙红这才猛醒过来,不觉脸上泛起了红晕,她生怕老人看出来,急忙低下了头。
“多大了?”
“二十了。”
“家里想吧?”
“想。”孙红点点头。
老额吉拿起长把铜勺,舀了一点奶油放入锅中搅拌着,清香的奶茶烧好了,她将新鲜的奶豆腐切成小块,放入碗中,然后盛上奶茶,端给孙红。
“谢谢!塔拉日哈基白那!”孙红双手接过奶茶。老额吉又端来了牛油果子。
“乌,乌,切乌,胡如德(奶豆腐)、宝日斯格(炸果子)吃。”孙红点了点头,这时她确实感到又饿又累,端起茶碗喝了起来,香甜的奶茶顿时传遍全身。
“大伯、大妈,您二位在牧场不感到寂寞吗,我是说,你们就守着羊。”
“不,小儿子,他去了旗里,过几天回来,还有这个。”大伯指着墙上的马头琴。孙红看着哈那墙上的马头琴,再一次地感受到了它神圣的魅力。“是啊,草原离不开它。”
大妈挪到柜子跟前,拿过一个相框递给了孙红,“其乌吉(你看)。”孙红接过镜框看着,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六寸全家福的照片。
“这,我们全家。这是我女儿、女婿、外孙、大儿子、儿媳妇、这是小儿子。我们大儿子结婚时照的。现在儿子是部队营长,儿媳妇是个老师,小孙子已经上学了。”大伯做着介绍。
“大伯、大妈您真幸福!”孙红端详了一会儿把相框还给了大妈,大妈接过镜框拿起一块布爱惜地轻轻擦拭着,然后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去过城里。”大伯说。
“噢,您是去看您的儿子吧?”
“是,我们第一次去,下了车脑子就乱了,分不清方向了。”
“那您也不用担心害怕,有派出所。”
“怕,儿子有事耽误了,等见到儿子,她哭了。”大伯指着大妈。听着大伯的话,孙红心里想着,一个城市人来到茫茫草原的迷失感,与一个牧民到纷扰熙攘的城市的迷失感恐怕是一样的吧。
“噢,对了,大伯、大妈,您吃海棠果。”孙红打开了袋子,捧出了海棠果。大妈很高兴,将海棠果装到一个银盘中洗净,摆在了小桌子上。
“大伯你们营子,离您这儿多远?”
“十多里地,在我们的西北边。”
“你们大队多少户人家?”
“我们三十来户,没有你们人多。咱们公社最大的大队是乌套海大队。再过二十天,咱们草原就热闹了,那达慕大会。”
“是啊,我们大队都在准备呢,到那时你们一定去吧。”
“去!去!那达慕,我们草原的节日,不能不去。”说着大伯从墙上取下了马头琴,拉了起来。琴声婉转,动人心弦,仿佛把人带进悠远的时空隧道。伴着琴声大伯轻轻哼起了歌,大妈也跟着哼了起来。透过琴声孙红仿佛看到了起伏的原野,潺湲的流水,仿佛看到了一轮明月,仿佛又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大妈,有空到我们红星去。”
“去,去。”
“这个奶豆腐,路上吃。”
“不,不,大妈一会儿就到了。”
“带上。”大妈硬是塞进了孙红的包里,大伯牵来了两匹马,“姑娘,我送你一段。”
“大伯,不劳您了,我自己可以。”
“前面有个岔口,我把你送到那儿,你自己走就没问题了。”
“太麻烦您了,谢谢您!”孙红跨上马,“再见了大妈!白牙日太!”
“白牙日太!”两匹马踏着晨露轻快地向东北方向奔去。
远处两匹骏马飞奔而来,骑手那件熟悉的天蓝色衬衫,别致的骑势,使孙红的心激荡起来,“啊!是他,他来接自己来了。”
“孙红……”江锋挥动着手。
“大伯,我的同学。”孙红压抑着心中的喜悦。
“好骑手!”大伯称赞着,瞬间他们碰到了一起。三人离鞍下马。
“大伯,这位是我的同学,江锋。这位是前进大队的昭那斯图大伯。”孙红做着介绍。
“坦台塔尼乐叉森达巴牙日台白呐(认识您,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