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黄雪燕和白如玉正在洗衣服。
“如玉,你们什么时候汇演?”
“宝部长说明年春节。”
“内蒙古的文艺开展得真活跃。”
“是啊,从上到下,从业余到专业,到处歌舞。明年可能还要举行盟里知青汇演。”
“你可是充分发挥了你的特长了。”
“演节目算什么,你才是真正做着实际工作呢。你的那些学生进步真快,光听他们说话就感觉到了,汉语说得标准多了。”
“不行,有些还不行。过几天考完试,看情况,有的恐怕还要补课。”
“雪燕你真用心。”
“其实,当初真该让吴丽当老师。她体质很弱。”
“别那么想,经过一年来,吴丽的体质比以前好多了,再说教学也不轻松,还要跑牧场,对了,上次听你说大队要在假期修缮一下学校,怎么还没修。”
“不知道,我找了书记,可他说以后再考虑,恐怕搁浅了。”
“慢慢等吧。”
一个青年牧民哼着小调朝河边走来,他叫白音门德,二十岁。平时游手好闲,在营子里横晃,见了漂亮的姑娘就挪不动步子。他有一个姐夫在公社当干部,所以大家都怕他十分。突然白音门德看见牧主的儿子巴拉根朝这边走过来,他快速跑了过去,一把揪住巴拉根的衣服,“你和我争,你凭什么和我争,她是我的,我的。”说着白音门德甩开了胳膊抡起手掌“啪啪”打在他的脸上。然后又用脚猛踢他的腿,巴拉根被踢倒在地,他仍不肯罢休,抬起脚向巴拉根的身上踹去。猛地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背上,“谁?”白音门德回过头来,“啊,江锋队长……”白音门德忙笑着说:“这个牧主,我非要把他……”话没说完,江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胖脸上。“你,你?”白音门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懵了,他捂着火辣辣的脸大叫着,“你你,凭什么打……打我,凭什么……”
“凭什么打你?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要让你彻底明白。”说着江锋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白音门德吓得一哆嗦,将脖子缩进了衣领里。“立即向他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
“雪燕,你看江锋和白音门德两人干什么?”
“好像在打架,快,过去看看。”
“江锋,你干什么?”黄雪燕和白如玉跑过来拉开了江锋。白音门德就势躲到了一边。见到来人,白音门德提高了他宽大的嗓门儿叫着。“打人了,青年打人了。”然后又带着一丝哭腔向两位女生哭诉着。“他欺负人,他什么队长……”
“你再欺负他,我就揍扁了你。”
“我是贫牧,他是牧主的儿子。你敢向着他,我……我非告……告你。”
“告你他妈的鬼。不信,你再敢动他一指头,我就叫你趴在地上。”江锋扶起满嘴流血的巴拉根,替他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巴拉根诚惶诚恐地看着江锋,嘴角哆嗦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江锋,你怎么可以打他?为了牧主的儿子……”
“打的就是他,牧主的儿子哪点不如他。”
“可是你……有话好好说嘛。”
“什么可是,没有可是。”江锋抬脚走了。
白音门德的母亲领着儿子来到了青年队,大门口聚满了人。显然这位贫牧儿子的母亲很生气,她蒙汉兼用地一边比划一边大吵着,非要为儿子讨回公道不可,并扬言一定要将江锋告到公社。大家不断地劝说着,有人叫来了书记、主任。白音门德的母亲仍不肯罢休,吵得唾沫星子乱飞,在领导和青年的一再劝说下,母子俩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锋躺在炕上吐着烟雾。
“江锋,你干的好事。为了牧主的儿子打贫牧的儿子,你的阶级立场哪去了?”江锋一翻身下了炕,“什么阶级立场,牧主的儿子怎么了?他干活好,凭什么要受人欺负。”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敌我问题,你怎么连这个都不分?”江锋一拳砸在了门上,门被砸瘪了,五合板的尖刺刺破了他的手,鲜血流了出来,“我分得一清二楚,牧主的儿子比那个恶少好一百倍,真是欺人太甚,仗着他的什么姐夫人在公社当官,就为非作歹,游手好闲,我早就想教训他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岩的口气缓和了。“海军,你过来一下,”赵岩冲着1号房间喊道。“你已经是预备党员了,你还有没有党性原则,再说不管谁对谁错,你都不该打人,你这样要受处分的。”
“随便!”
江锋被叫到公社写检查。此时他正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天棚,公社一位干部正在严厉地批评他。
“赵岩,江锋这种人是不会低头认错的。他要是认准了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刚才书记让咱们动动脑筋,我看咱们是不是……”郭子豪凑到赵岩耳边悄悄说了起来。
“我看那个白音门德就是欠揍。”
“马力,你还嫌乱得不够是不是。”赵岩冲着马力说道,马力嘟囔着走了出去。
“这能行吗?”
“不试怎么知道?”
两人敲开了白音门德家的门。
“大叔、大婶,我们向您道歉。”
“你们,是你们打的人吗?”白音门德的母亲仍火气十足,其父默不作声地坐在炕上抽着老烟袋。
“不!不!江锋已经认识到他的错误了,请您原谅他,这个您收下。”
“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请您原谅江锋,让公社早日放他回来。”
“不行,不行,我不答应!”白音门德嚷着。
“让他待几天吧。”白音门德母亲冷冷地说。
“咳。”白音门德的父亲磕了一下烟袋锅制止了她。然后用蒙语对妻子说了起来,意思是指责他的妻子惯坏了儿子。赵岩和郭子豪对视了一下。
“我们想请您写个条子,通融一下。”白音门德父点了点头,赵岩递上了纸笔。
俩青年拿着条子来到公社。他们直奔公社百货买了两包点心和两瓶酒,找到了那位讨好上司给江锋办班的官家,将礼品、白条及江锋的检讨一并呈上。
“好吧,如果再发生此类事件,我也帮不了你们,正好领导不在,我还可以做主,不过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
“要让你们大队作出处理意见,上报给我。”
“哎。”两人总算将江锋赎了回来。至于那张由郭子豪冒名顶替的假检讨,有待好事之人求证了。
一路上三人骑在马上,谁也没说话。过了一阵郭子豪为自己的计谋颇为自豪,笑了起来。
“子豪,你笑什么?”
“我笑那家伙又蠢又贪财。”
“你们?”
江锋被撤去副队长职务,取消预备党员资格,被派往牧场替代丁旭放马。
“张秀春,召集全体青年集合,”白书记走进青年宿舍。
“什么事情?”
“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声哨子,全体青年在门口排好了队。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抬着一只活羊站在青年的面前。白书记讲话了。
“这是幸福大队的牧民苏布达,他们的儿子前些天病了,到公社医院需要输血,他说我们有位青年把他的血给了他儿子,救活了他们的儿子,这个青年可能就是你们当中的。”大家听到这儿互相询问着。
“是谁做了好事,请站出来。”可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苏布达,你自己认一下吧。”白书记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自豪。苏布达把男生们挨个打量了一遍,最后摇着头,“都不是。”当时忙着给孩子看病虽然没太注意,但大概的面貌还是记得的。后来孩子病情稳定下来,才想起还不知道孩子的救命恩人是谁,凭感觉他是一位汉族小伙子,后来有人说可能是红星大队的知识青年,所以待孩子出院后,今天骑着马,带着妻儿前来寻找儿子的救命恩人。他们要当面致谢这位给儿子第二次生命的好青年。“可是……难道搞错了,不是青年?”
“苏大哥,那是哪一天?”张秀春问。
“那天是……”苏布达想了一下,“半个月前,对了,是个星期天,孩子没上学。”
“江锋是上个星期被公社办班,赵岩前天到旗里开会,除了这两次,最近半个多月没别人去公社。”想到这儿张秀春对白书记说:“不是我们青年。”
“那会是谁呢?”
“孙红,江锋回来了。”
“哦。”她感到一阵惊喜,但却极力地掩饰着,仍手不离书地看着。渐渐地她眼前的字变得模糊起来……那天早晨江锋在走廊将一个纸条递给了她。她急忙回到屋子,打开纸条,“晚七点,柳林见。”她的心怦怦跳着,娇羞地喘息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多想和他单独在一起,哪怕是片刻。明天他就要放马去了。整个白天她都魂不守舍地盼望着傍晚的来临。晚饭后,她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照着,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拢了拢,用发卡别好,打开箱子取出自己喜欢的那件天蓝色的条绒衣服。这是夏天探亲时,母亲给她做的,穿在身上的确很美,更加衬托出了她出水芙蓉般的美貌:标准的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富有性感的嘴唇,和那如悬胆式秀挺的鼻梁,以及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晶莹的肌肤。她左右转动着脖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她放下了镜子,有些不安起来。我这是干什么?去和他幽会?难道我真的要去柳林和他见面?我是不是昏了头,我为什么要这样?我怎么会这样?青年队不让谈恋爱,自己是一个团员,而且正向党组织靠近……想到这儿她迅速用双手将整齐的头发拂乱,又把刚才换上的衣服脱掉,重新穿上那件旧衣服。她偷偷看了一眼炕上的吴丽,生怕自己刚才的举动被她发现。还好,她正在整理东西,并没有注意自己,她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她痛苦地低下了头,不知所措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好像要遮盖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她想起了临行时母亲的再三嘱咐:“小红,不可交男朋友,你还小,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会的,妈妈。”她向母亲保证。可是,自从见到他,这个本不该令她喜欢的人,却在她心里萌生了从未有过的情愫,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是的,他满身缺点。喝酒、打人、总是和别人唱反调,那天还听到他哼唱黄歌,我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他不好,不是自己心底向往的那种人。不要爱他,不要爱他,我并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我们不可以谈恋爱,不可以。”她一次次地否定他,时时地告诫着自己,一遍遍地从心里驱赶着他。可是他却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不断地一次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流连在她的心中。天哪,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还是喜欢他?她恨自己。一年来,她怀着犹豫、痛苦、温馨的复杂情感一路走来,青春的火焰一经点燃就再也无法熄灭。她越来越感到茫然,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她躺在炕上看着那个小闹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第二天望着江锋失望的眼神和远去的背影,她为自己的失约感到后悔了。她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他平安,盼望着他快一点回来。如果今天晚上他再约自己,自己一定抛却一切,就算被人发现也在所不惜。那萌动的激情,那渴望的相思,整整折磨了她半个多月。
果然她又接到他的纸条,“七点,柳林。”孙红收拾停当,在脸上擦了一点雪花膏,她的脸最近被风吹皴了,然后换上那件衣服,差十分钟七点,她毅然地打开门。“嘟嘟……同学们,注意了,七点钟在会议室学习,一个都不能少。”